晨起才一刻,外头就报大姊已经来了。我遂整衣相迎。大姊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着用湖水色金线织就了凤凰祥云图案的锦衣、深青色铺翠圈金的霞帔。显然是见过请安的诸妃嫔后巡视各宫时的顺路到访。
分主客坐下闲话几句后,大姊笑道:“怎么不见文奎?”
我笑道:“还睡着呢!不到午时是不会起来的。大姊辛苦,寅时三刻就得起身,卯时就得在清宁殿接受诸妃嫔问安,卯时三刻与酉时一刻还要两次巡视六宫。”心里咯噔一跳,大姊好端端地问文奎做什么,莫不是朱棣真的想永绝后患,就刻意引开话题。
大姊假意埋怨道:“还不是你害的。内宫法度的这些规矩还不是你当初制定的。”
我用宫扇掩面而笑道:“妹妹可不会亲历亲为。淑贞接见来请安的六宫,卷耳去巡视。而我自己呢,就躲在承乾宫里舒舒服服地躺着。反正他的妃嫔不多,人少事也就少嘛!”
大姊笑道:“你曾采《女宪》《女诫》作的《内训》二十篇,又类编古人嘉言善行,作的《劝善书》,写得真不错。大姊打算颁行天下呢!”
我有些愧色,道:“实不相瞒,《内训》与《劝善书》都是淑贞作的,不过是以我的名义晓谕六宫。”建文一朝,朝廷允炆谕旨多由方孝孺拟制,而内宫我的懿旨则是由淑贞草拟。
大姊“哦”了一声道:“大姊今日来是来说文奎的事。文奎今年十四了吧!明年就该选妃了,这自然是要做母亲的你来定夺。大姊不过是从旁协助。”
的确是的,文奎是洪武二十五年出生的,算算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我一直还当他是个孩子。许是这一年冷宫饭食腐烂生冷衣裳难以御寒,天生不足的文奎看上去不过十岁,完全没有长大的样子。只是把文奎留在宫里,并不是件好事。宫中到处的各方势力无时无刻不在角逐中,稍有不慎得罪了人就可能会殒命。我想了想道:“文奎自然是要大婚,不知皇上封文奎到何地?”文奎婚后定会开府另居,我想为他找个好去处,天高皇帝远,可以自在一方为王,胜却在宫中过被人监视的生活。
大姊从掷棋手中接过一本《孝经》推到我面前,笑道:“孝,是人的根本。”
我捧着《孝经》,像是捧着一片寒冰,冷从手心直抵心底。朱棣到底是不放心。我道:“妹妹代文奎请求,择中都凤阳祖陵、金陵钟山孝陵、东陵、梅山贤陵中一处,子孙永继为祖宗守陵。”我停了片刻,又道:“妹妹请求相随,夫死从子!”我晓得,文奎十有八九是要去凤阳了。金陵是京城天子祥瑞之地,镇守陵寝的就是天子。还有一点,也是朱棣最顾忌的,文奎毕竟是允炆之子,很多儒臣心底认定他才是合法的后嗣之君。文奎虽傻,但难保大臣们不会推举拥护。朱棣是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的。至于我后一个请求,大姊是不会答应的,即便大姊答应,朱棣也不会同意。
大姊似笑非笑:“和大姊想到一块去了。凤阳祖陵正缺一房守陵人。不过妹妹,后妃在先帝殡天后随子的,我朝还没有先例。”大姊说得委婉,言下之意是她不愿开这个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