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佑看着两个小太监搬来种植在瓷缸里的一株腊梅,和韩嬷嬷攀谈:“这是马贵妃娘娘特意命人搬来的,原来种在景仁宫里。马贵妃娘娘说了,月贵妃娘娘一直病着,多闻闻花香有利于身子。”
韩嬷嬷笑道:“马贵妃娘娘真是体贴。吴公公也辛苦了。景仁宫的汪德嫔娘娘还真是大方。这株腊梅以前郭惠妃娘娘养了好多年了,可是景仁宫的镇宫之宝呀!”
吴德佑听出韩嬷嬷的话中有话,就笑道:“碧玉的口齿伶俐还是不减当年呀!”他用拂尘一扫台阶上的灰尘,道:“都积了这些灰,承乾宫七零八落,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有些小事,我还是可是帮得上忙的。人手不够,我可以挑几个过来。承乾宫毕竟是月贵妃娘娘住的地方,又新搬来了琏妃娘娘,可别委屈了两位娘娘。”
吴德佑与韩嬷嬷相识多年了,颇有几分交情。韩嬷嬷叹道:“只有一位娘娘了,琏妃娘娘毕竟是皇嫂,搬到寿宁宫去了。不过是常来走动。再说现在谁不想钻热炕头!拨来几个人,心里都不愿意,与其来了扫帚倒了都不扶一下,还不如不要。”
吴德佑笑道:“反正,人我会送来。你先过个目,若是中意,就留下使唤;不中意,退回去,我再挑。龚德全的年纪也大了,其余都是不中用的小猴儿,需要人呀!这是小光子,御花园傅善的徒弟,侍弄花草挺在行的。清馨园空得很,就让他去收拾收拾吧!回头,我再送来几个。”
人不在多,在于精。一番大浪淘沙之后,韩嬷嬷留下的都是忠心的下人,不愿再来些外人,但吴德佑的面子也不能不顾,就笑道:“其实人手够用了。本来承乾宫除了一园子的花草,也没什么好忙的。这个小光子——”
刘光秀长得清秀极了,比女人还像女人,他尖细地道:“奴才大名刘光秀,以前跟着傅公公,傅公公过世后,奴才被分到景仁宫照料花木。”
韩嬷嬷点了一个头,小光子自己交代清楚了经历,倒省得她事后调查了。一个小太监分配到清馨园浇浇花,量也掀不起多大波浪,就看着吴德佑笑道:“吴公公费心了。选出的人一定是极好的。进来喝杯茶吧!”
“碧玉泡的茶,我当然要喝。不过,我不进去了,就在殿外喝喝吧!娘娘病着,叨扰了就不好了。”吴德佑体贴地望着韩嬷嬷。
玉簪早奉上一盏茶,笑道:“韩嬷嬷算着吴公公回来,早就备下了茉莉花茶。”
吴德佑快乐地看了韩嬷嬷一眼接过一饮而尽,道:“好茶!味道一点都没变。”他的眼光停留在玉簪身上,笑道:“你们嬷嬷知道我会来?”
韩嬷嬷脸微微一红,笑道:“今天吴公公奉了马贵妃娘娘的命令,给各位娘娘送些水仙腊梅摆盆景。承乾宫是少不得要来坐坐了。”
吴德佑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碧玉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他见韩嬷嬷有些不自在忙道:“我先走了,还有事呢!”
韩嬷嬷满脸笑容道:“吴公公慢走呀。”
吴德佑一点头,就走了,他的眼光犀利地刮过玉簪。玉簪身子一抖,差点露出慌张的神色,但很快又稳住了。吴德佑微微一笑,其实宫里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他的眼睛,他也不说破,大步地离开了。
小光子和另一个太监将腊梅搬到凝曦轩外,如铃正在屋里闲翻着宋词,突然闻到清洌的香气,就走出来惊讶地道:“咦,这不是惠母妃心爱的腊梅吗?”这株腊梅是先帝下赐给郭惠妃的,三十年过去,因为年年修剪,长得不甚高大,但枝杈曲曲折折如蟠龙,大有婆娑之态。树枝上黄色的腊梅绝大多数含苞未放,只有一两朵绽开,送来缕缕清香。如铃忽然想起有一年,她还是公主的一件事。那天,琉璃瓦上覆了薄薄的一层雪,她裹着大衣竟在白梅花树下睡着了。醒来时,就发现允炆坐在她身边,拿一支孔雀羽毛挠她的脸。那时,他们才学了填词吧!允炆摇头晃脑地道:“虬枝点玉,御苑林深处,暗香一缕。娇花贪睡,树下幽眠,虽是雪霁近午。寿阳眉心白一瓣,鬓云散,坠地金簪。”念到这里却念不下去了。他抓着脑袋想:“下回填短一点的词,长了,字不够用。”
小光子笑道:“娘娘方才念的是不是《疏影》。上阙还没念完,后面应该还有吧。”
如铃从回忆中惊醒,原来她不自觉中竟念出声了,就笑道:“是的,不过——咦,你是谁?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小光子磕头道:“奴才是小光子,新来承乾宫照料花草的。”
如铃笑道:“哦,你懂诗词吗?”
小光子仰起头道:“奴才懂一点,奴才记得姜夔有一首《疏影》是写梅的名篇,‘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小光子出口就一字不拉地背出来,让如铃深感意外。先帝为了防止宦官专权,严格控制太监的读书。宫里认字的太监不多,懂诗词的更是凤毛麟角。她微笑道:“你懂得真不少,只做养花太监太可惜了。本宫一直想找一个识文断字的太监管理书房。你进来一下吧!”
小光子将双手在衣襟上擦擦就进去了。
凝曦轩里,摆放了大量的书籍。如铃随手抽出一本书,道:“姜夔还有一首《暗香》写的也是梅花,你会背吗?”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小光子不假思索地背出来,笑道:“词还可以唱的。不如奴才弹古筝唱一遍吧!”
如铃的眼里透着惊喜,她今日正觉得有些闷,就笑道:“好呀。”
侍立的金钗劝道:“不好吧!要是让朝臣知道了,又是件麻烦事。”
如铃微微有些失望,道:“是呀,算了,小光子,你就留在书房吧!反正园子里有龚公公照料。”如铃瞧见洛淮在外头,就道,“金钗你先和他说说,书籍怎么放。”说着就出去。
金钗双手叉腰凶巴巴地道:“喂,小光子,你老实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诗的!是谁教你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轨地企图?”
小光子的脸登时红了:“不许我进宫前念过书了!”眉毛挑起生气的样子居然有点男人味。
金钗平日里见到的太监,除了年老衰弱的龚德全,就是跟木头似的小太监,忽然见到一个清秀的居然敢还口的太监,心里有了几分喜欢。小光子是韩嬷嬷留下的人,一定是可靠的,她就轻松地笑道:“和你开玩笑呢!”
小光子是个活泼的人,立即忘了方才的责难,与金钗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一讲,关系就亲密起来。
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