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村闹蝗灾，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全让害虫给享用干净了。
它们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去，跟山贼似的，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以前街上人声鼎沸，现在却是一片冷清的景象，就连平时生意最兴隆的那家兴隆客栈也挂出了“暂不营业”的牌子。镇上各家米铺的米价从最先的1两10石炒到了10两一石，整整翻了一百倍。
我跟母亲去田间拾稻穗。那里聚集了很多人，老老小小，都挎着篮子弯着腰。我们从早上一直捡到晚上，才捡了一点点，将稻谷打下来还不足两升，而且都是干瘪枯黄的。
我家去年储存了两大箩番薯，现下顿顿都吃煮番薯。
母亲说：“秦风，你把这个番薯想象成蹄髈或者红烧肉，那样你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吃了。”
母亲在最危难的时候竟还能保持如此幽默。
我说：“妈，来，你吃一块蹄髈。”往她碗里夹了块很大的黄皮番薯。
母亲呵呵直笑，也给我夹了块，说：“秦风，来，这块红烧肉给你，吃。”
然后我们两人都哈哈笑了。
多年以后，我和梁艳相处在一起时，我还很怀念和母亲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两大箩番薯我们娘俩吃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我的肚子直发胀，我创下了一连8天不上一次茅房的记录。晚上做梦都梦到那些番薯们在我眼前来回晃荡。
我家的大米所剩无几了，母亲每次煮饭都只放一小撮米，往锅里扔一大把野菜，母亲戏称它为“翡翠小米粥”。她说这些野菜绿油油的，就是翡翠。
这样又坚持了半个月，米缸终于见底了，而此时山上的野菜也正面临着危机。
听水生他们说，五百岗的野菜都让人挖光了，驻日岭上的也没了，大家都正往老虎山头赶去呢。
老虎山头历来以地势凶险而著称，听村里的老猎户说那里以前经常有老虎出没，咬死了不少人呢。
所以平时哪家小孩子要是淘气，家长就会这么吓唬他：“你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老虎山头去，让老虎吃了你！”小孩子听了变得乖乖的，立马默不作声。
能爬上老虎山头的人身体必须很强壮，我们娘俩只能望洋兴叹。
几天后，我在街上看到二马叔是被四五个人抬回来的，身上满是血。听人家说他是采野菜时不小心从小山坡上摔下来的，折断了三根肋骨，幸好并无生命危险。
我对母亲说：“妈，我们该怎么办呢？要不去向表舅家借一点粮食吧，怎么说都是亲戚，他们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母亲说：“人活一口气，你难道忘了上回我们去借银子的情形了吗？秦风你一定给我记住，虽然我们很穷，但穷也要穷得有骨气。”
我捂着肚子，勒紧裤带，郑重地喊了声“嗯”！
在我的印象中，除了那次偷桃子被抓事件，我还跟二宝他们去偷过番薯和蚕豆，然后生火烤着吃。有一次我们还将老地主家的牛棚给烧着了，强壮的牛就往大路上乱窜，那情景还历历在目。
还有一次我们去村西偷西瓜，被瓜农范老头碰见。我们撒腿就跑，不料水生被他逮个正着。我们只好转回去向他妥协。
范老头说：“你们这帮小鬼，什么不好学，竟然学人家偷东西。”
二宝是孩子头，他说：“范大爷，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情了，您就原谅我们这一次吧。”
范老头说：“孩子们，这次我也不怪你们了，不过你们要记住，只有流淌过汗水，吃这西瓜才会感觉到甘甜。”
这是那年夏天我听到的一句最具哲理的话，它诠释了劳动人民永远是最伟大的。
最后范大爷竟出乎意料地送了我们两个很大的红囊西瓜。
现在想起来我就一个劲地直流口水，要知道，那时候我正在长身体，可我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