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大地暗昧。一缕宛如鲜血般的残阳笼罩着扬州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下的一间竹篱小筑。屋顶上隐约有个憔悴的人影……
一男子抱膝坐着,下巴抵着膝盖,遥望天边,若有所思。
他,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大方脸,浓眉大眼,不高的鼻梁,两孔朝天的狮子鼻,一双丑陋的招风耳,八字须下,是两片薄薄的嘴唇。他木无表情,让人难以看透他此刻的心情。片刻,他仰天长叹,眉头深锁。
他,便是宇文磬。
刚收到义弟狄海的喜讯,说他不久就要和他未过门的妻子梅箬菊成亲了!——扬州第一大美女梅箬菊,何人不识得?
可是……义弟成亲,他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
他低低地道:“梅箬菊啊梅箬菊,你可知我……可惜,你要下嫁于义弟……听天由命,我们亦只能成为叔嫂关系罢!”说罢,他纵身跳下,转身进屋。
他,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怀着极度忧愤的心情,握着酒瓶,倒酒。他沉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满脑子尽是该美人梅箬菊的痕迹,挥之不散……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可是,这一切,狄海与梅箬菊皆不知情……
还记得,第一次与她见面,是在一湖上。
那日,宇文磬亦与义兄步言败同在那湖中饮酒划船。
正当他与步言败聊起了兴致之时,忽而,一缕菊花香气扑鼻而来,说不尽的清新。宇文磬的鼻子相当之灵,发现该香气是从身后飘来,而且,——那是一股女儿之香!蓦然回首,一艘小小的木舟缓缓地飘来。船内有两名女子,同样的风华绝代。然,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那名身着淡黄色丝衣的女子。——她轻罗小扇,巧笑嫣然,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出常人难有的一种气质,高贵无比。
后来,他才打听到——那两名女子是一对姐妹。而那黄衣女子,是扬州第一美女梅箬菊。她尚未出嫁,许多上门提亲的人,却都一一退了回来。原来,她有婚约在身,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个人——狄海。
他惊愕!——狄海,不就是自己的义弟么!他不愿把如此俏丽的佳人拱手相让,因此,他要做的、能做的,就只有——让他们成不了婚!然后……好让自己趁虚而入!
本来,一切尚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是,不知怎的,狄海却久久不忘往年狄、梅两家之间的情谊,因此,不管磬把箬菊说得有多坏,他都要迎娶她过门!那是他死去的双亲之意,他绝不敢违背!
见义弟心意已决,他亦无话可说……
可是……想着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子不久之后便要在别人的怀中,——还是在自己义弟的怀中!他不甘!很不甘!
“明明是我先看中他的!狄海,你凭什么跟我抢!”他恨恨地道,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呢喃道:“抢?”
数日后。
这日,是狄海的大喜日子。他请了磬去狄府饮喜酒,可是,磬却以自己生病为由,推托了此次邀请。
他走在大街上,早已混入人群之中。
远远地,就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然后……花轿慢慢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终按捺不住,飞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长剑,一剑封了数人之喉,夺了数人之命……街上人群早散,皆逃回自家中,不想白白失去一条生命。而其他的轿夫亦吓得魂飞魄散,竟愣在那儿,待宇文磬走近之时,他们才回过神来,再也顾不上花轿,立即把手缩回,而后,拔腿就跑……
花轿倏地跌落在地。他慢慢地靠近那被自己弄得破烂不堪的花轿,而后,把它扶正,拉开帘子……看着轿内的佳人,他忽然大笑几声,似乎在庆贺自己的本事大,能把如此美人占为己有。
可是,她却毫无反应!他急急地扯开她头上的喜帕,探了探她的呼吸。幸好,她只是昏了过去。——方才那轿子如此跌落在地,她会昏倒,不足为奇!磬笑着把她掳回去,要她做自己的结发妻子……
*** ***
“和那坏蛋一起生活的日子实在是太悲惨了!——他高兴了,便把姐姐当成木偶一般戏耍;若是不高兴了,他便成日酗酒,喝醉了,还狠狠地打姐姐!虽然如此,可是,姐姐一直忍气吞声地生活下去。——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必须忍受!
“后来,姐姐怀了孩子。那坏人便嫌她的身材走了样,渐渐地冷落她,成天在外花天酒地还不止,他甚至过分得几次把烟花女子带回家中胡闹!身怀六甲的姐姐便被他赶到后园去,不然会妨碍到他的好事……
“就连姐姐要分娩了,他亦照样在外头风流快活,丝毫不理会家中妻子。姐姐辛苦地在床上打转,——羊膜已穿了,再不接生,恐怕大人小孩都会保不住!幸好,村外的一个妇人及时来到小筑。她本是来陪姐姐谈谈心的,一见此状况,便马上叫了稳婆。不久,她们赶到,此刻,姐姐和你的情况越发危险,稳婆好不容易才保全了二人的性命……只是,你刚刚出来,姐姐便因为虚弱过度,而昏厥了。
“稳婆轻呼一口气,总算是度过一难关了!
“不久,姐姐苏醒了,那妇人便抱怨宇文磬丧尽天良,居然置妻子与儿子于不顾!姐姐只轻轻一摇头,苦笑道:‘只道我命生得不好。怨得了谁?’然后,她微微转向稳婆,问:‘孩子健康吗?让我抱抱。’
“稳婆笑着:‘令公子健康得很,你瞧,他生得多可爱啊!’
“她笑着接过孩子,享受着这只有亲生孩子才能带给自己的乐趣。她温柔地拍拍婴儿的背部,仿佛,此刻,她的眼里、心中,尽是她的孩子,她感到无比的满足!——之前磬给她造成的伤害,她已不在乎了!
“她轻轻地说:‘我想给儿子取个名字,浩天。——浩然天地,正气长存。我不希望他像他父亲那样。’
“这个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因此,我希望你改回去。不叫‘念生’,好吗?”箬兰哀求道。
良久,放听他淡淡地答道:“好。”
她听后,轻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那段凄苦的往事……
*** ***
后来,她们姐妹团聚。两姐妹一年多未见,有说不完的心事要向对方倾诉。于是,箬菊出于一片好心,留妹妹到小筑去住几天,而妹妹亦欣然答应了。
在妹妹面前,磬对妻子格外的体贴,而箬菊亦不好拆穿他的糗事,便埋起对他心中的愤恨,悉心地照料着他。——在箬兰看来,他们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说实话,她居然有些羡慕箬菊!尽管,磬是用不择手段的方式强占姐姐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在一个月凉如水之夜,他,强占了她——梅箬兰!事后,她伤心欲绝,她实在不想呆在那里了!——她走了!
没多久,箬菊也知道了这个事实。她痛恨他!——他在外头拈花惹草也就算了,为何连自己的小姨子也不放过?可恶!太可恶了!于是,她开始决定报复!——她要他的命!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发现了小筑的后园埋了一本《玄虎剑法》,她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该剑法的威力,她亦是知道的。因此,为了报复,她实行了一连串的计划——
晚霞如火,热情、具有生命力。
屋外,磬无奈地叹气,静静地徘徊。
屋内,梅箬菊正料理着丰盛的饭菜。她忙完了饭菜后,用手背轻轻地拭去额上的汗珠,而后,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门外。
“相公,吃饭了!”她喊道。
宇文磬毫无反应,少妇又喊了一声。他怔了怔,木无表情,转身,踱步走进屋里。
两人在沉默中享用了晚餐。少妇低头不语,男子眉心紧锁。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怀着相当忧愤的心情,借酒浇愁。
箬菊娇嗔:“相公……”话音未落,便有“当当”两声传出。
原来,当他的碗刚碰到下唇时,被他娘子一叫,不禁吓了一跳。酒,泼在布衣上;碗,落地,成碎片。她的手微微抬起,用手绢替他擦拭着衣裳上的水酒,俯身,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道:“相公,那事,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您就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
她摇了摇他的左肩。她的语气充满了歉意,然而,她的眼神却把她心里所想的完全表露了出来——她,心中充满了浓浓的恨意,无法轻易磨灭掉!恨中,似乎还含了几分埋怨。是的,她怨恨上苍,怨恨命运!
他黯然地摇了摇头,右手不经意地把她的手推掉。“箬菊,我并非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它事关重大,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而且,你答应过我,会死守秘密,但你没有做到!”
梅箬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火冒三丈,叫道:“宇文磬!你自己都四十多岁数了,还老入花丛,成日花天酒地,我已不跟你算了!可是,你为何要那样对待我妹妹!那也是你的小姨子啊!这一点,我又能找谁算账去!我又能拿什么赔给我的亲妹妹!”她呼了一口气,继而说道:“我只不过是把你的一个小小的秘密向村外的妇人炫耀一番,你就这样凶我……”她啜泣起来,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他,希望他能够注意到自己。
然而,宇文磬一言不发,他的双手在颤抖着,心中暗道:“那是一个小小的秘密吗!”他突然紧握拳头,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哇哇!哇哇!”房内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他松开手,心平气和地说道:“梅箬菊,为了孩子,我们和解吧。”
她坐在板凳上,用那充满了仇恨的眼神盯着宇文磬。他留意到她的眼神,无奈地道:“那你要我怎样!”
箬菊板着面孔,双手叉腰,道:“我要离开你!”短短数字,却已让磬愤怒不已:“梅箬菊,你别太得意了,我是不会如你愿的!——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浩天才刚满月,你就想着抛夫弃子了!”
她低低地道:“当初,若不是你抢亲,又怎会有今天?”说罢,满怀委屈地走进了房间。
片刻,宇文磬也进了房,哄着她,让她消消气。
天色渐暗。清寒的月色已悄悄地洒向人间。清风,亦不忘伴随着月儿的脚步,轻轻地飘来。——为人们吹熄那死死纠缠的苦恼。
深夜,月落星沉,正是人们进入梦乡的时刻。然,宇文磬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箬菊,既然你已经发现了咱们家后园那儿埋了一本武功秘籍,那么,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那本《玄虎剑法》,在江湖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所以,那几年来,江湖上沾满了血腥味儿,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一天深夜,我的义兄步言败突然闯了进来。——他捂着手臂,鲜血毫不留情地一滴滴地离开他的身体,落在地上。他嘱咐我,千万不要被那些追杀他的人发现这本剑法,以及不要和他们发生争执。当时,我惊吓极了,来不及多想,就满口答应了他。我低头一看,不禁愣住了——那不是《玄虎剑法》吗?他临走时,再三嘱咐我把它收藏起来。我想叫住他,可他还是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把它埋在后园。”宇文磬擦了擦额上微微冒出的冷汗,又接着道:
“因为义兄身受重伤,血流不止,地上自然有血迹,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一群大汉按着一路的血迹找到了这里。老远的,我就听到脚步声,轻推小窗,看见了他们。我想:那些大汉必定是追杀义兄的人!连义兄的武功都在他们之下,更别提我了。更何况,那一路的血迹,又确是义兄来过这里的证据!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急中生智,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往手臂上一刺。虽然刺痛入骨,但我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我强忍疼痛,拔出匕首,扔出窗外。正当此时,他们闯了进来。其中一个人对其他大汉说:‘应该就是这里了。’说罢,转过身来,问我:‘喂!小子,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身受重伤,长得好猥琐的人?’我听从义兄的吩咐,不和他们起争执。因此,我没有张声,他们就以为我是哑巴。‘呵,原来是个哑巴。’方才问我话的大汉笑了笑,然后又问我:‘喂,地上的血迹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装得十分胆怯,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了指手臂上的伤口。他们搜了小筑,确认义兄不在,也不见秘籍,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马上去关上大门,祈求上苍保佑义兄平安无事。此后,他杳无音讯,是生是死,都无法预料。”磬悲伤地说道,“箬菊,答应我,你可千万别再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了!”
箬菊一口答应了。此刻的她,竟对那本《玄虎剑法》产生了兴趣!
磬依然沉浸在往事之中,痛苦之感时时刻刻都萦绕着他的心,狠狠地折磨着他……
今夜,并不如往常一般寂静。——微风在轻轻地低吟。那惨淡的吟声,传入了磬的耳中,钻进了他的心里,使他倍感凄凉……
“箬菊,后天我要到扬州一趟。那天是我贤弟的生辰。他是一个富家子弟,所以,我总不能穿得土里土气的!明天,你替我做套新衣裳,也别忘了给自己打扮啊!”磬微微一笑,道,而后,温柔地抚摸荏昕的前额。
她娇嗔:“相公,还是算了吧!我们都到城里去,谁照顾孩子啊!”其实,她哪是在想浩天,分明是在想那本动人心弦的剑法罢了!
话音刚落,磬轻轻地说:“你就别担心啦!我贤弟也希望见见咱们家小浩天啊!”语毕,为她理了理零乱的秀发。“对了,明天,我会叫你‘梅荏昕’,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希望那么多人知道你的闺名。”
箬菊答应着,心中却在想:“呵!宇文磬,还为我改名!我姑且容你一回,看你要耍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