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垂下了目光，盯着地毯上同一块花纹许久动也未动，几乎就要看出幻觉来了。闻得他脚步声靠近，愈发紧张，下意识退了一步，沉默半晌，霍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倒把慕少艾吓了一跳，不由停了下来。
二人就这样对峙良久——
楚天脸色更白了几分，突然，弯腰九十度坚定道：
“对不起！”
沉默陡然涌上，不由分说淹没了整个房间。少年黑如夜色的眼睛蓦的波动起来，冲口而出：
“没关系！其实，我才——”
一语未完，却生生顿住。慕少艾慢慢垂下了手，莫名的懊丧无可抑止地涌上心头。
……为什么，我总是无法继续……
……总是在快要冲破那层囚笼的时候……
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隆隆回响在脑际，一字一句，早已铭刻于骨血，纵然想有一刻摆脱，也是不能——
——“少艾，你是我慕家的继承人，就该有身为继承人的自觉才是！”
——“无论何时，何地，人们看到的你，必须永远高贵而优雅，一刻也不能失掉你的从容举止。这就是，我慕家少爷的尊严！”
……父亲……
“嘻……那么你原谅我了？”
清脆似苹果破开的声音陡然将他从阴影中拉了出来，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却正触到楚天眼里翩然掠过的笑意，喜悦而坦荡。她拍了拍他的肩，道：“看在你这么给面子的份上，我也原谅你上次在我家的为非作歹吧。那——”
她站直了，拉开门偏头道：“——我们两清咯？”
浅浅一笑，半个身子已没入了门外的阴影——
“其实，为什么？”
低低语声，蓦的凝住了她的脚步。慕少艾轻轻抬头，柔软的深褐发丝有些凌乱地覆上了他的眼眉，分割得眼底光芒支离破碎——
——“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我……”
拳头悄悄握了起来，无以自控的情绪在心中冲撞得愈发肆意。就像是，一只小恶魔……
“你可不要误会。”
楚天懒懒回头，似笑非笑：“我只是因为自己良心不安而已，觉得来道歉似乎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所以就来了。你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忘掉比较好。”说罢招招手，“再见”，尾音已消失在了幽长的走廊中。
“嘁……超级别扭的性格……”
慕少艾眼里泛起了罕见的暖意，目光微垂，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远浩，她真的跟你好像啊……
同样轻柔的夜色里，月光倾斜，洒落一室，屋角零落的阴影更被衬得幽暗而寂寞。但就是这样的暗影里，忽轻轻一响，镜片森寒的反光蓦的明亮。
抱臂倚墙的少年微微仰起了脸，神情于独处时更是冷淡如古井。他下意识抬手，拈起发梢，微一用力，发根极轻地一痛，就像今天在大门前，在餐桌上，触到那贵公子般的少年眼中从不属于他的波纹时，心脏骤然停滞的痛楚。
是我，太谨慎了么？
淡淡注视着那根头发，良久，何远浩闭上了眼睛，发丝飘摇而落。
不，还不到时候。
“啪”一声轻响，门锁在身后闭后，地上的一缕光线蓦的消敛。
楚天颓然一仰，抬手遮住了眼睛，像是怕它们会泄露什么可怕的秘密一样。
明明只是去道个歉，无愧于人，无愧于心，却为什么在敲门的一瞬，忽然紧张得手脚冰凉？
又为什么，始终逃避着碰到他的眼睛？
楚天啊，楚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最近的事情，都好别扭啊……
……罢，罢，罢，赶紧考完试，到远离这一切的地方，一个人安静地生活一阵，就可以平静了吧。
羽白，其实你也看出了我心里的不安，是不是？
所以，尽管你一直那么期待着两个人一起的旅行，却仍然慷慨地把时间还给了我。
……羽白……你啊……
再长的夜，也总会有过去的时候，即使它于悄无声息时已酝酿了太多的不安分。
“叮——”
沙哑的铃声长长震响在五中校园里，立即在几千人心中同时激起了异常的紧张气氛。几千枝笔被同时握起，几千道目光竭力镇静地落在了面前的试卷上。不出片刻，沙沙声已此起彼伏，几乎对每一个人来说，这两个小时的重要，无异于生命。
毫无疑问，只有期末考试才有这样的威力。
楚天托腮打了个哈欠，笔在指间“滴溜溜”转个不停，微眯着眼，目光像猫一样从一道道题目上扫过，间或伸手翻一翻试卷，很快已对所有试题的内容了然于心。眼睛下意识一抬，正停在斜前方那少年的背影上。看着他正襟危坐，奋笔而书的样子，楚天不能理解地摇了摇头。
……他是怎么做到对这么无聊的事都表现出惊人认真的呢……
算了，要不是这样永远一丝不苟，他也就不再是他了。
话说回来，对他……自己始终是有一点小小的欣赏吧？
或许，也不只是“小小的”？
唇微弯，笑意不自觉地翩然掠过，疾转如风车的笔倏的停了下来。一瞬间，懒散的气场仿佛被吸进了黑洞里，楚天叹了口气，终于坐直了。
这一刻，虽依旧是笑容浅浅，三分戏谑，七分嘲讽，但陡然散开的强大自信却让她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无声收回目光，楚天抬手将试卷翻回了第一页。
……扑克脸啊，我忽然很想打赢你，很想！
就让我看看，你的认真，到底可以走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