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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9：初尘
作者：无处不闲雅(QQ:1028118512)
初尘是两个名字，一个白初，一个苏尘。所以这里有两个故事。
__ 初
这是一个寂寞的白房子，古老破旧的小洋楼，爬满青黄的藤，象从那民国时光中爬来.
白初住在这里，十四年，一个人对着苍白斑驳的墙说话，睡在阳台上，蜷缩在角落里。
时光似乎定格在这被人遗忘的白公馆，外面繁华喧闹的世界，侵到白墙上，便被青黄的藤隔开。
白初是白公馆最后的人，这里当作文物被保护。他一直生活在角落，无人发现。
白初在等一个人，那个同样单薄的身体，他们在深夜抵死缠绵，相互取暖。
白公馆最后没落时家里七个人，后来死了六个，碾碎于时代潮流和灾害。白初静静蜷缩在阳台狭小的角落，他已经遗忘了怎样发音，干涩张张嘴，“…苏…尘…”这个消失的名字，连带最后的温暖，重新把他送入寂寞的空带。
白初记不得苏尘的模样，他心里空荡荡又斑斓，象那苍白的墙，存满青藤凋残的痕迹却又模糊晕染开。他记得的自己的过去，是一种灰褐朦胧的色，一切罩上层纱，看不清记不清。
苏尘今天又不会来了。白初向里蜷缩，平铺的暮色映了满天的霞，红而昏黄。很久前的那天，也是这样。他静静蜷缩在阳台角落，他知道隔着阻拦的下面，是发黄的墙和青绿的藤。他听见突然有声音，蓦然从公馆里传过来，“呛噔”“呛噔”是踩着那狭小的老旧楼梯，“吱呀”是踩着那狭小的老旧楼梯，吱呀作响，安静的世界突然插入明亮的声响。白初笑了，是苏尘第一次来。
少年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下一刻，“咯呀”阳台门被打开。白初看向少年，单薄而瘦弱，苍白的唇紧抿。少年眼里是戒备和决然，“你好，我是苏尘，你是白初吗？”
突然间，白初觉得自己又出现幻觉。“噔噔”是又有谁上楼梯的声音，一切真切而虚幻。那楼梯又开始“吱呀”挣扎，似乎再被踏上就陷落破裂。是苏尘？是苏尘回来了吗？脚步声来到阳台门前，停住了，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开门。阳台门多年未开，已是斑驳而费力。门一点一点，露个小缝到空气畅通流尽满是灰尘的白公馆。
粗嘎的吱呀声停了，同样是个少年。少年“扑通”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又被灰尘呛到，连连咳嗽。不是苏尘，但是白初似乎给他印上苏尘模样。
少年平息后，第一眼看向白初，悲悯而复杂，“你好，我是苏怜辞，你是白初吧。”
少年缓了口气，滞了一下，“苏尘死了，他不回来了。”
-- 尘
父亲说，“白公馆的财富，如果可以得到，他们就能去台湾了。”
听说里的台湾是个遥远的小岛，哪里没有国军，没有**，没有饥荒和战乱。听说那里祥和富饶，空气自由又和平。多象苏尘梦里的地方，他想去，一批批的叔叔们都去了，只有父亲。五世同堂的家庭，拖家带口，本就难得的飞机票更需要天价。父亲一向清廉。
南京已是愁云惨布，饥民流荒，纸币已成了捆废纸。苏尘低头咽着糟饭，奶奶的拐杖戳地越急，簇簇…“这日子怎么过阿？咳咳”粗嘎又嘶哑的声音，声线被糟饭划破。苏尘脚边几个小侄子在桌边嬉闹。他抬头看看围着桌的一群沉默的亲人，桌上几小碟咸菜，父亲似乎苍老很多，母亲皱纹也出来了。内堂里传来姥爷痛苦的咳声。苏尘的心紧紧揪着，疼痛又不得解脱，台湾似乎成了越来越远的梦。
白公馆，苏尘是知道的。经商顶盛时，家财万贯，和蒋委员长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后来旦夕间，白老爷死了，墙摧瓦靡。后来白家慢慢没人了，就象那洋楼上大钟表不知何时停止走动。更传说的，闹鬼，白家最小的儿子，白初。
苏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苍苍的月光洒在惨白的墙上透着凉薄。他决定了。白公馆灰暗而阴沉，苏尘看着青黄斑驳的白墙，深深吐气，一步步走进那暗红掩着的大门里。里面空气里碎屑干燥的灰尘，走在老旧失修的楼梯，楼梯在脚底呻吟颤动，苏尘走的小心翼翼。楼梯漫长又寂静，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在灰尘间振荡。心在胸膛前里涌在喉咙口随时可以跳出。“噔噔”“吱呀吱呀”漫长的楼梯还是有了尽头，其实也不长，三十二阶。但是苏尘觉得他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屋里影绰绰灰茫茫，墙上两个封闭的彩色玻璃上，小红三角绿四边形杂乱又似按顺序排布，光透进来，诡异又压抑。
他走过去，闭上眼，又睁开，阳台的门在他面前，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紧张，他拉开阳台的门，阳光瞬间从外面洒满屋子，他可以找财富了。
“有人？鬼？”阳台边角落蜷缩着个少年，窝在门边，青黄的藤条穿过栏杆在少年身上牵绊缠绕，似乎要凝结成青茧，少年抬眼看着他，眸里干净清澈又透着底色灰白空洞。苏尘一骇，“你好，我是苏尘，你是白初吗？”少年眸里似乎慢慢有了焦点，嘴角有了清浅的笑，僵硬点点头。
苏尘不知道说什么，傻傻看着白初，空气里流动微微尴尬。他看着白初的眼睛，慢慢似乎看进了白初的过往，白初眼底的灰白带着微微旋动，吸引他的心神，灰褐色下很多人，有欢笑有酒宴有歇斯底里的争吵，苏尘拼命想去看清灰褐色却骤然浮起。悲伤，一种铺天盖地的悲伤不知不觉侵入苏尘，过往那些灰色的记忆慢慢串联成球，膨胀、扩大、缩小，似乎合了嘭嘭的心跳，充斥苏尘整个心脏。
苏尘笑了，心似乎被瞬间填满，他轻轻走过去，俯身拨开青藤抱起白初，白初乖巧又清澈的看着他，苏尘有些艰难地抱着白初进屋，屋里什么陈设都没有，拐角屋里似乎有个大床。他轻轻把白初放在床上，自己喘着粗气坐在床边，床上厚厚的灰尘，彩色玻璃透进低沉的光静静洒满一室，苏尘吸口气，俯身吻上白尘。
白尘的身子时而很轻时而又很重，冰冷又单薄，流离在他唇间耳畔的唇舌，呼唤着他的回应，“白初，白初”呢喃的悲伤的耳语，他想给他温暖，至少，用肢体交缠代替语言给白初一点点温暖。那么无助灰暗压抑到悲伤的情绪，就象两年前他最疼爱的妹妹，在他面前，被醉酒的军官压在身下，他吓呆了，看着妹妹小小的身体在叔叔身下挣扎，嘶喊，哭泣着救命，他看到父亲默不作声离开。妹妹逐渐没了声响，那样强烈的感情，无助痛恨到绝望。
白初慢慢学着回应，彼此的笨拙生涩，单薄又瘦弱的少年拥抱着彼此的温度，象两条绝望的蛇，交缠到极致，恨不得把对方吞进身体里。简单几个来回，鲜血便象红蔷薇在年轻的肉体间绽放。无休无止，无止无休，粗重的呼吸，白初面色微红，身子依旧透着冷，不够还不够，苏尘啃噬着白初，从头到脚，象饿极的动物。无休无止，无止无休，粗重的呼吸，白初面色微红，身子依旧透着冷，不够还不够，苏尘啃噬着白初，从头到脚，象饿极的动物。又似遍地鳞伤彼此依靠，榨取可以温暖的体力。抵死缠绵，到最后，剩下静静的粗重的呼吸。
那段日子，苏尘了解着眼前这个少年，也清楚知道白公馆财富只是个阳光下破裂的泡沫，他突然不想去台湾了，台湾再美，也没有他心里的人在。即使，他同样清楚的知道…
白尘早已经死去。
苏尘查了很多书籍和资料，白公馆里的白家人在某个夜里一一死去，他们是死于鸦片，而白初，把刀戳进胸膛，从阳台跳下去，人们就近埋在阳台下的青藤土里。大概是执念，苏尘知道，最后的白初，在等待的心力憔悴里死去，他终究没能等到他的母亲。有一种灵魂执念太深，成为不得解脱的缚地灵。就象，白初。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苏尘开始被父亲怀疑，还有他身上的吻痕和伤，他逐渐看紧他，说他被白公馆的鬼迷上了。他嗤之一鼻，他感觉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有白初，每日想尽千种办法去找白初，一日不见，相思虫便如附骨之蛆深入骨髓。
后来…苏尘逐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白初这样痴迷，但是爱之噬骨，一想到不爱白初整个人疼到发梢。白初的身子开始温暖透明，苏尘很惶恐，整颗牵在白初身上的心开始患得患失，他知道，白初慢慢放下执念了，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让白初忘了执着的理由，而一个地缚灵如此，结果只有一个，人间消失。他该怎么办，想到会失去，苏尘已经疼痛的不能自己，心里象被人揪起，大力搓揉着折磨。
这时，父亲突然浑身是血迹带了足够的钱回来。局势已经很紧张，据说共 匪已声势浩大，即将打到南京来，最后一班飞机明天起飞到台湾，就不再回来。苏尘又做了个决定。
那个下午，苏尘蹲在阳台下的青藤旁很久，他应了父亲，只是要和白初最后告别，他看着格外茂盛的青藤，细细抚摸。然后推开暗红色的门，走上二楼，抱着阳台上已经很轻半透明的白初，用肢体表述着自己的千言万语，那下午的激狂成了他对白初最后的回忆。
他对白初说，“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白初偎着他，清澈的眸焦距定定仰望他，“不回来吗？”
苏尘忍下苍凉，把白初揽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压不住的悲伤。
苏尘尽量信誓旦旦，“是阿，你在这儿呢，我肯定会回来。”说给白初听，也象说服自己。
尽管他知道，他已很难会回来。
苏尘默默起身，穿好衣裳。白初突然唤住他，“苏尘。”
“嗯？”苏尘停止动作，略略侧头。
“我等你。”白尘顿了顿，“我会一直一直等，直到你回来…”
苏尘在白初坚定而清澈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他没有看到白初的忧伤。
-- 苏怜辞
洁白的飞机在蓝天幕下缓缓降落在飞机坪，苏怜词从飞机上走下，他是台归。
他降落在福建，坐了一天的车，到了南京。
他站在白公馆阳台下，簇簇的青黄的藤在墙上留下斑驳的时光旧痕，洋楼上的黑色大钟连带这白公馆，已成古董建筑。只有攀上阳台那簇青藤格外粗壮茂盛。他这进去，即将面对的是他一直不信的灵异事件。他又想那细细叮嘱，终于走向那暗红的门，由于事先打通好，门上的锁已经摘了，他推门而入…
苏怜辞果然见了白初。白初和苏尘描述的模样一点不差，单薄而瘦弱，眸里清澈又透着灰白的茫然。苏怜辞突然想起苏尘死时，搭在他腕上的，紧倔而干瘪，青筋裸露的手和花白的发，怎样也无法和面前这个少年相连。
他感觉看着白初，他心里一根柔软的弦，慢慢被拨动，心融成一汪柔水。
苏怜辞惊醒过来，狼狈说着苏尘的交待，“你好，我是苏怜辞，你是白初吧。”
“苏尘死了，他不回来了。”你不用等了。
白初一直静静的看着苏怜辞，没有言语，他的平静出乎苏怜辞的意料。
“你长的很象他。”
心神一荡，苏怜辞突然明白为什么苏尘明知白初是鬼，还是意无反顾，白初有动人心魄的特质，尤其是他的声音。“嗯，我是他的孙子。”
白初灿烂笑了，他身上裹着的青藤茧瞬间枯黄，剥落，不知道是不是苏怜辞眼花，他感觉白初的身形虚幻了几分。
“其实我知道的，他不会回来，但我还是等了，也许是因为爱，也许不是，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活的理由…
那时的我，太寂寞。"
苏怜辞看着白初说完话，余音尚存，人已消散在空气中，阳台上的一切象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苏怜辞抬抬头，阳光太刺眼。
有谁知道白初存在过，白公馆的墙上，那簇青藤在苏怜辞下来看的时候，已透着衰败的枯黄。白初和苏尘，终究是带着所有的曾经，湮灭在时光里。
苏怜辞不懂什么是爱，但现在又象有一点懂了。
苏尘明明知道当初对白初的爱，掺杂着白初的引诱，但分开几十年，不曾相忘。甚至，苏怜辞的爸爸，苏尘的儿子，取名苏初尘。
那青藤三年一枯荣，白初记的十四年其实已是五十二年。
五十二年，刻骨铭心。或许，这就是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