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欢磨磨蹭蹭的从屋里出来,做低伏小状的坐到母亲右首的椅子上。
李氏打量着坐立不安,绞着手里云绸衣带的幼女,轻叹口气,对她招招手。方宁欢立时雀跃,满面笑容的扑入母亲怀中。
方问远和方致远面上亦是露出微笑,虽然知道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多少是妹子故意做出来的,但两人打小就很是宠爱她,都觉着无伤大雅。
李氏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秀发,一边说道:“阿宁,娘知道这事不怪你..如今没事,自然是最好的,但如若有事,来日就很难为你找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了,攸关你一生祸福,娘又怎能不慎重从事..”
沉吟片刻之后,李氏继而说道:“况且,此事非同小可,别说当真发生,即便有风声传出去,被那无事生非的闲人以讹传讹的话,你父亲,你的兄弟姐妹,我们方家,亦是难以自处。族里好几个姐妹都是待嫁之身,若是出了这等事体,只怕她们的婚事都要.。。”话留了一半,并未出口,但个中厉害,不言而喻。
自南宋末年,庆元党禁解除之后,程朱理学方洗去“伪学”之名,并为当政者所认可,直到洪武年间,在解缙力主之下,逐渐成为官修理学,日渐盛行。
故而彼时礼教对女子束缚甚厉,男女之防极严。姑且不论民间寻常百姓,在那些高门大户之中,即便是自家兄弟,为清白名声顾虑,往来之间都有不少避讳之处。更何况这攸关贞洁名誉之事?倘若当真被人玷污,即便为人强迫,那这女子一生的命运,都将受制于此,苦不堪言。
有虑及此,在飞雪和青玉向其禀报,方宁欢昨夜遭遇采花贼的险况之后,李氏立时将那相识多年的稳婆张妈妈请来,为方宁欢细细验身。这防的,就是万一。
要论起这方夫人李氏,其祖父是原户部尚书李治怀,父亲李魁胜如今亦在工部任职郎中,算得上是京城的体面人家。她自幼亦是和姐妹一道,随同先生读书,明事理,亦知进退,原也不是那种亦步亦趋,小心小意的女子。对这压制人性,禁锢心灵的礼法理学,本就不很在意。
奈何身子清白,乃是关乎女儿一生祸福的大事,如此想来,倒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了。
方宁欢小心的偷觑了一眼母亲,见她脸上淡淡愁容,也是不敢顶嘴,倒是小嘴一撇,径自往母亲怀里钻去,口中还闷声说道:“娘,阿宁知道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我以后不嫁了,永远待在娘身边伺候娘.。。”
李氏没好气的说道:“要是以后有了意中人,别哭着喊着要出嫁就成。”
闻听此言,方问远和方致远俱是一同笑了起来。
方宁欢羞红着脸,不依说道:“娘又欺负人家.”
看着怀里女儿娇媚天真的侧脸,李氏面上笑意淡淡。她轻轻抚摸着方宁欢的面庞,问道:“阿宁,近来有没有偷偷出府去玩耍?”这小妮子忒的胆大,经常改换装束,偷偷带着下人出去疯癫,虽然屡经教训,但就是不改。
拿她的婚约作堵的那些个纨绔,不就是前次出去的时候招惹上的么?
方宁欢眨眨眼,说道:“娘,阿宁乖得很,成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得都快开花了.”
李氏轻轻掐了她一把:“尽日里胡说八道,将来有了婆家,可怎么是好.”
方宁欢轻笑一下,却是并不言语,卖乖弄巧这桩事,应该见好就收,才是道理。
一旁坐着的方致远此时说道:“娘,小妹本就受惊了,如今没事就好.”
方宁欢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是,娘,我的心呐,从昨夜起,就砰砰的跳,我看,还是得请哥哥们给我弄些五芳斋的顶级甜点回来,压压惊才好..”正眼困时,好二哥又给递了个枕头过来,所以还是忍不住要作死.
不待李氏答话,大哥方问远一拍手中纸扇,说道:“阿宁,大哥可是听说了,五芳斋的少东家年方弱冠,但做起买卖来,可算是行家里手,颇有天赋,妹妹要是有意.”
李氏笑哼了一声,方问远看了母亲一眼,只轻轻晃着扇子,笑而不语,方致远噗嗤一笑,瞄了大哥一眼,眼里亦是促狭神色。
方宁欢趁势发作:“娘亲,你瞧,这可真是阿宁的好大哥,不说把五芳斋买下来给我当嫁妆,竟然说要把我嫁到那儿去.”
方问远双手一拱:“得,饶了我吧,好妹子,那可是两京十三省都有分店的百年老铺,你可忒看得起老哥哥了.”
李氏笑着斜睨了兄妹二人一眼,这才说道:“越说越没个正形了,兄长不象兄长的样子,妹妹也没个妹妹的做派。”
方致远轻咳一声,坐姿端正的叹道:“哎,要说这府里啊,最最能扛事的,还得论我方二爷啊.”
方问远拿纸扇一敲方致远脑袋,继而笑道:“目无尊长为过,夜郎自大为过,无自知之明也为过.”
方宁欢火上添把柴:“嗯,就是,大人说话,小孩子开口说话就是天大的过.哎呦.”
李氏狠拧了方宁欢一把,见她揉着胳膊,又要撒娇,立时截住话头:“好了,你们仨,在老娘面前唱大戏么?”说着狠狠盯了他们一眼,满意的看着他们肃然起敬。
李氏看着方问远:“大郎,你先说说看,最近在外头,有没有得罪哪个强横的人物?”
方问远收起脸上笑意,仔细回想片刻,说道:“母亲,孩儿在外头,向来是依着父亲和您的教导,谨言慎行,并未招惹什么是非。”
李氏又转头看向方致远,方二郎不待母亲开口,抢先说道:“娘,您是知道我的。孩儿在京城中广受百姓爱戴,人称玉树临风方二少,男女老少,四季皆宜,又哪里会与人结下什么仇怨.”话虽逗趣,但自家人自然清楚,二郎不是那轻易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方宁欢撇撇嘴,并未说话,但看到母亲点点头,继而轻蹙眉头,她亦是学着点点头,做忧思状。
李氏见方宁欢作怪,遂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方宁欢垂首敛眉,手放膝上,登时换做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李氏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若是你们兄妹三人,不,连着已经嫁出去的宁慧,都未曾与人有何纠葛的话,那么..要就是这贼子误打误撞,找上了咱们方府,要就是..”要就是老爷在朝中,与人有何仇隙?
见李氏缄口不言,兄妹三人面面相觑,但谁都没有开口询问。他们都清楚,母亲若是不想说时,任谁都无法勉强。但略略想一下,也可想见母亲在担心何事。
看着面沉似水的李氏,一时之间,室内一片沉寂。
蓦地,咕嘟一声响起,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宁欢满脸无辜:“没法子啊,实在太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