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睡意仍是如同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借着月光,阿宁瞪着一双秀目,似是要把床帐瞪出一个洞来才能甘休。
此行奉着父母之命,前往江阴,与那谢观涛缔结婚约,但这素未谋面的人,从未曾相处过,不知道他高矮胖瘦,不知道他善恶美丑,不知道他习惯嗜好,不知道他..不知道喜欢怎样的女子,却如何能一夜之间,相互倾心,从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唉,真是的,要是他长得象今日这小官人就好了..
想到此处,阿宁悚然一惊,啊呸,怎么好端端的却想到这登徒子身上去了。哼,象这厮,象这厮有什么好的,这生得好眉好貌的混蛋,却偏偏举止轻浮,言行不端,象他这样瞎了狗眼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幸亏今天本小姐心情好,不想跟他计较,否则就要请他尝尝..新出炉的“武林第一美人”方宁欢的拳脚,打得他屁滚尿流,跪地求饶才是道理!
把这不开眼的家伙在心里翻过来,覆过去的殴打了无数遍之后,想到那风流登徒子鼻青脸肿,哀哀叫痛的模样,阿宁噗嗤一声轻笑,哼,猪头,让你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打你都是轻的!
睡在另一张床上随侍的青玉模糊的嗯了一声,咂咂嘴,翻了个身,又睡死过去了。
阿宁叹口气,暗暗想到,哎,青玉虽然没自己聪明,但确实有一样比自己强,就是不必想那么多事情,真是的,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苦恼呢!
正在此刻,屋顶上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月夜里,听在未入睡的人耳中,却是显得格外清晰。
阿宁猛地醒觉,自从上次遭遇采花贼之后,她就常常难以入眠。果不其然,这次,终究被她提前防备到了。
阿宁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甚而带着一点小小的兴奋。她想了想,拿起枕边放置防身的一柄短匕,继而悄悄起身,来到青玉床前,捂着她的嘴,轻轻将其推醒,让她赶紧去找刘管事他们援手。
看着青玉面色惨白,吓得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就打开房门跑出去,阿宁得意的想,果然还是本姑娘临危不惧,镇静自若,且让你们看看我的雷霆手段。
待她回头时,却是吓得一声尖叫,身后不知何时,却是多了一个黑影。
阿宁下意识的举起匕首,一刀直刺过去,刺出后,才想起,他亲娘的,这匕首还没出鞘。
却听得那黑影银铃般一笑,双手闪电般交击挡格,眨眼间,匕首已经易主,阿宁的咽喉要害,也被人拿住了。
“妹妹身手果然不凡,难为妹妹绮年玉貌,还愿意下苦功练就这高深武艺呢。”这来客显然是个年轻女子,而且是个说起话来能把两头牛同时气死的女子。
阿宁咽喉被制,无力开口,但那心念电转间,猛地想起,是在大堂用饭时,和那黑衣人在一起的女子,她听过她的声音!
正在此时,刘管事接得青玉的消息,急忙带着护院和家丁,一边吆喝,一边赶过来,眼看正要进门时,砰的一声响,一阵烟雾迷漫,其中夹杂着不知何等药物,一闻上去,立时教人涕泪俱下,手足皆软。
待得烟雾散去,刘管事顿时目瞪口呆,眼前哪里还有二小姐的身影?
正逢春夏之交的深夜,在浓黑如墨的苍穹之上,星光缱绻,明暗闪烁,彷如一块缀满宝石的锦缎,柔美,璀璨,炫目,仿佛蕴藉着一切的动人和美好。
在这北方的平原上,风猎猎的刮着,却并不凛冽入骨,但身处这苍茫天地间,却是让人不由得的泛起那带着苍凉的无尽豪气。
阿宁从昏迷中苏醒,睁开眼帘时,眼前无穷尽的天幕瞬间让她不知身处何地。好容易记起自己被那女子打晕时,却蓦地看到身边不远处,那静静伫立的修长身影。
是那小官人,是他.。。是他救了自己,还是说..他和那女子是一伙的呢?
仔细看看四周,并无人烟,那云来客栈更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再仔细看看,十余步开外,似乎还有个盘腿打坐的人,看那身形打扮,倒有点象小官人的侍从肖野。
小官人站在自己和肖野之间,似乎在静静守护看顾,又似在沉思着什么。
风起处,将他的宝蓝色发带扬起,待这风再大些时,却连其袍袖和长衫下摆也都随风飘起。
苍穹之下,旷野之中,其背影萧萧,却当真透着说不出的寂寞和萧杀。
明日相思不复,飘零各自天涯。
阿宁静静的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无以名状的感受涌上心头,酸酸涩涩的,难以言表。
为何呢,明明才相识不到一日,却仿佛阔别一生之后的重逢。陌生中带着一两分熟悉,疏离中却又掺着些许亲近。
哪怕见他皱眉,见他寂寞,此心都觉着感同身受。
良久过后,阿宁回过头,望向那静谧而美好的星空。
心也如同这夜空般沉静,却又有无以名状的喜悦,淡淡的,淡淡的缠绕心头。
好想,就这样一辈子下去啊,也许,是因为,有你在身旁..
就这般想想笑笑,笑笑想想,不知怎的,阿宁蓦地想起昨晚大堂中的言谈,阿宁心中又是一番气郁,若是青玉昨晚对自己说的话不假,那他昨日装作对青玉示好,想是要故意在自己面前露露脸吧?这混蛋,真是..忒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了!这般手段用来驾轻就熟,究竟骗过多少纯真女子了?哼,若非青玉够细心,当真被这登徒子给骗了过去。
就这般想一想又气一气,气一气又念一念,良久过后,阿宁心知自己终究无从躲避,索性就着后颈处的疼痛,低低呻吟了一声。
小官人霍的转过身,疾步走近。
看着强自撑持着要坐起的阿宁,小官人上前搭了把手,随即又笑问道:“现在觉着怎样了?”
阿宁看着他面上笑意,心中一动,原先想要拿乔的心思,却是蓦地不翼而飞了。她浅浅一笑,低声说道:“多谢小官人,只是后颈处有些疼,想是不碍事的..敢问小官人,我们怎会身处此地?”
小官人向阿宁示意之后,却是隔着衣衫,为阿宁推拿按揉起颈部来,还一边说道:“我刚才替你诊过脉了,没什么大碍,也就脖子上这点小伤..昨夜客栈里,和我们一同用饭的那两个男女,乃是一对鸳鸯大盗。那两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想将你劫持,问清贵重物品藏在何处后,再下手除掉你,却没想到,动静闹大了,你们已是有所防备。于是,那两人就索性将你劫走了,只因那男子对你,还是有些龌龊心思..”
阿宁默然片刻,这当真是,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啊:“所以,是小官人你,和那边的侍卫大哥,一起救了我..”呃,他这手推血过宫的功夫,还真是绝活,一会子的功夫,颈上的疼痛就已减缓了许多,甚至觉着暖洋洋的舒服起来..
小官人笑道:“我可没这本事,左右是肖野和冯战二人得力罢了。他二人出手,将那两个鸳鸯大盗击退,把你救了下来。不过..一切事故因应,都有我在幕后指挥若定。瞧,肖野受了点小伤,现在正运功调息,至于冯战,我打发他先回客栈报信去了,免得你的人担心害怕。唉,没办法,没我在这儿坐镇,这些个家伙都是手忙脚乱的,不得不走这一遭啊。”说到最后,竟然说出个得瑟的意思了。
阿宁哭笑不得,却还是恭声道谢:“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小官人仗义出手了,否则阿宁..后果不堪设想..”
那小官人正色说道:“自当如此的,你是有所不知,那女子名叫云烟儿,绰号九命妖狐,表面上看,正经八百的,可骨子里骚媚得很,忒也不要脸,眼见着自己打不过了,竟然旋身一转,把那罗裙解开,连下身的裤子也掉了下来..”
阿宁啊了一声,瞬间脸色已是绯红,这,这般大胆下作,匪夷所思,若是遇到正人君子倒还好,若是遇到心术不正之人,可就自讨苦吃了。
小官人得意说道:“她不就欺负肖野和冯战太老实了么?那两个呆子,一见这情形,立时跳过一边,扭过头去,口里还嚷着非礼勿为,全然不知她老公在一旁,准备用暗器偷袭..我可是机智多端,一直瞪大眼瞧着呢,这等猫腻手段,哪里能唬弄得住我,我一边大叫提醒,一边把手里的刀也朝那云烟儿飞过去,来一招围魏救赵..”说到高兴时,忍不住手舞足蹈,用那三脚猫的功夫示范起来。
阿宁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看着小官人吖了一声。
口水四溅的说完这段斗智斗勇的经过,小官人斜睨着阿宁,噤声不语。
阿宁愣了一愣,方才醒悟过来,拍着手叫起好来。
那小官人得意的笑笑,这才心满意足,转眼间,却见阿宁低下头去轻叹一声,顿了一顿,方才说道:“这段时日,总是波折重重,险阻不断,实在是令人心力交瘁,疲于应付..”
小官人见她神色黯然,正待要宽慰开解,阿宁又接着望着天空,悠悠叹道:“为何我的境遇如此坎坷,莫非是因为长相太美,天妒红颜么?哎,罢了,来去都是天意弄人,我等凡夫俗子,也只能受着便了。”
小官人猝不及防的遇到和自己段位相若之人,一时愣住,片刻之后,方才干笑两声,“极是,极是,虽说生得如此貌美,可这也并非阿宁小姐的错。只是世事艰险,人心叵测,小姐还是要多多珍重才是道理。”
阿宁略略讶异:“嗯,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宁?”不知怎的,心中掠过一丝窃喜。
这回儿哭笑不得的,换做是小官人了:“你刚才不是自己说了么?”
阿宁偏头想了想,好象正是如此,遂不好意思的说道:“没办法,年纪一天天大了.”
小官人嘴角抽搐两下:“那您老还得爱惜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阿宁脸微微一红,却只哼了一声,话锋一转,却又问道:“承蒙小官人援手,感激不尽!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却还不知小官人如何称谓?”
小官人眼珠子一转:“我姓叶,名叫叶无厄,你就叫我小官人罢了,我们哪里需要那许多客气讲究?”
阿宁默默点头,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蓦地一红,当下却也不再言语。
那边厢,肖野的腿也坐麻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息,些许内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听得小官人和那位小姐在你来我往的耍花枪,倒也实在不好冒昧起身了。
却好在,阿宁担心秦嬷嬷和青玉她们牵挂自己,没多久,也就嚷着要赶回客栈去了。
在他们离去之后,此处重归寂静。
只是那晚风,终究将血腥味带至远处,甚而引来一些嗜血的野狗等物,于附近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