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辛估计汉森或许没打算话中带刺，但是她的话就是让人听了不舒服。他暗暗耸了耸肩。如果司令官想成为讽刺挖苦的专家，那么她真应该向格里辛过去在外籍兵团的法国上司好好学一学。“好的，司令官。”他轻松地说着，站到会议室前面，代替了情报官的位置。“各位都已经了解了，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夺取或摧毁圣彼得堡掌握的所有核武器。”他开始发言。“在特遣部队中，我们有一整个旅的陆战队，以应付舰船上的突发事件，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再组建一个特别行动营。基本计划是从大气层外对一个或多个核武器储存站发动突袭，派遣足够的陆战队，并且用舰载武器提供火力支援抵消守军的优势。每个陆战队突袭团队都要配备一个技术小组，他们的责任是评估能否安全地解除并取出核武器，还是需要就地销毁。如果是后者，小组需要做大量的破坏工作，而且我们也得到授权，在必要的情况下动用轨道轰炸。”
“一旦将核武器控制住或者摧毁掉，”汉森面向她的舰长们插话说，“我们就要在里加周围形成防御态势。除非别无选择，否则我们没有与圣彼得堡海军交火的必要。我把这点说清楚：我们不是来和圣彼得堡开战的。我们是来处置核武器，并且保护里加免受任何潜在的惩罚性攻击。仅此而已。如果圣彼得堡方面只是派出几艘太空防卫队的快艇，我希望不要升级为一场大型的太空战。不要节外生枝。”她转向格里辛，“谢谢你，上校。”
“真正的问题是，”情报官在格里辛回到座位时说，“在解除核武器的整个行动中，所需的情报我们要等到跃迁进入那个星系以后才能获得。”他翻了下眼珠，表达了他对计划中这一部分的看法，也引起了其他人的一阵窃笑。
“如果我们没能得到情报，”汉森补充道，同时克制地瞪了情报官一眼，“关于核武器的任务就自动取消了。我们不可能搜遍整个星系，而且如果我们无凭无据地进入圣彼得堡的轨道，就会激怒克罗廖夫，我们不打算那样做。如果没收到应得的情报，我们的任务就是就直接驶向里加，采取防御性姿态。还有问题吗？”
会议桌周围，众人齐声说：“没有，长官。”在特遣部队跃迁之前的几小时里免不了还有各种问题，但此刻每个人只想回到各自的舰船上。
“好了，那么，”汉森说着从坐椅上站起来，其他军官全体立正站好，“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兄弟们。我们要充分利用。”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长官。”佐藤说着与格里辛并肩走向泊船舱。佐藤上一次见到格里辛是在卡伦之战以后，他当时正要离开提康德罗加号：格里辛身受重伤，躺在轮床上被送往非洲站的医护舱。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佐藤。”格里辛温和地说。“我还要感谢你……刚才无声的支持，”他回头向指挥室撇撇嘴，“因为也没有更好的方式了。看来圣彼得堡的老居民在今天的民意测验中又失利了。”
“我知道，长官，很抱歉，”佐藤窘迫地答道。他们那样对待格里辛令佐藤非常不舒服。他能体会到格里辛的感受：绝大多数其他的舰长也不愿意与他共事，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是个“偷船贼”。“长官，”他犹豫不决地继续说，“我能问你些事吗？”
“当然可以，一郎，”格里辛笑着说，“尽管问，不过我可不一定答的上来。”
佐藤微微一笑，但笑容转瞬即逝。“长官，你了解米尔斯上士的情况吗？”
“罗兰·米尔斯？”格里辛问。佐藤点点头。“我认识他时，我们都在外籍兵团服役，但是他没有做过我的部下，你也知道我们当时在卡伦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在兵团被整编进陆战队时，我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是过渡期的士官之一，在被你挖走以前一直跟着我干。”他善意地用手肘顶了佐藤一下。“他是好样的，是个出色的兵团士兵……也是优秀的陆战队员。你怎么会想起要问他的事？”
“那个嘛，长官……”佐藤欲言又止。他不想有意无意地在陆战队高级官员面前说米尔斯的坏话，但是他不得不问。“长官，你是否知道米尔斯在卡伦之战以后长期受到噩梦的折磨？”
“卡伦之战以后我们都常做噩梦，一郎。”格里辛停下脚步，平静地面对佐藤。“我倒是想知道有谁不做噩梦的。”
“是的，长官，我同意你的观点，”佐藤对他说，“但我相信他的噩梦是与众不同的。他梦见的不只是在卡伦发生过的事，他梦到自己被曾经放走咱们的巨大武士杀掉了，还有一些从没发生过的事。更具……精神意义的象征：在梦中，外星武士夺走了他的灵魂，上士为此深受困扰。噩梦越来越频繁，他已经处在兴奋剂成瘾的边缘了，因此他最终去向舰上的医师求助。医师给他开了一些镇静剂，服药初期可以令他昏睡过去，好歹休息一下。”他皱起了眉头。“但是最近两天，噩梦又回来了，镇静剂也不管用了，症状越发严重。还不到早班执勤的时间，他就大喊大叫，从梦中惊醒，把半个陆战队连队的士兵都从床上吵醒了。我对他的状况很担心。”而且我手下也不能留个无法全力以赴指挥战斗的士官，他没有把这话讲出来。
格里辛沉思片刻。“我确实不清楚他做过什么梦，一郎。”他缓慢地说。“我只知道他有时会睡不好觉，但这对于士兵来说不奇怪，尤其是老兵，所以我也没有多管。”
“你梦到过她吗，长官？那个巨型武士？或者其他克利兰人？”
格里辛摇摇脑袋，阴沉地回答说：“我只梦到过电流引起的大火，一郎，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他打心底里感到战栗，因为他想起了一名克利兰武士向他的指挥车投来一枚手雷以后的事。实际上，外星人的手雷并不会爆炸：它们只会在一定范围内产生电子风暴，摧毁覆着重甲的战车，闪电一样的电流缠绕住战车，穿透装甲板。他的指挥车就被一枚手雷击中了，至今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车中其他人的惨叫声，他们同时遭到火烧与电击，直至死亡。格里辛能幸存下来，是因为指挥车在失控以后撞上炮兵掩体，翻了车，将格里辛从战车顶部的舱口甩飞了出去。他活了下来，但是伤势严重。“从那以后直到回到非洲站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怎么了，难道你认为他的梦有特殊意义？不只是创伤导致的压力过大？”
佐藤失望地耸耸肩。“我说不清，长官。我不想把这事说得很神秘，但是……确实有蹊跷的地方，但愿我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格里辛轻哼一声，然后把手搭在佐藤肩上。“这种梦毫无意义，一郎。”他对佐藤说。“人类的意识很复杂，常常自我欺骗。我们受困于自己残酷的天性和上帝少得可怜的幽默感。对所有事物都要探究一番的意愿令我们更加痛苦，特别是有些事物根本是不该触及的。你别为米尔斯担心了，我的朋友。那家伙坚强得很，不比任何人差。他会没事的，也会完成他的任务的。”
此时此刻，罗兰·米尔斯上士正在检查连队中的陆战队员，以确保他们做好了战斗准备，也是为特遣队指挥官的正式检查做一次预演。他期望能被调派进部署到地面的营中，因为他可不想置身战斗之外，躲在飞船上给圣彼得堡人做活靶子，他要到星球表面上去给他的武器开开荤。
他们现在很忙，但他格外高兴，因为那些梦又来了。即使是医师给他开的镇定剂也不管用了，巨型武士穿过他的潜意识扯出他的心脏，直触他的灵魂。现在梦境更加真实了——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就好像某种强度迅速增强的精神信号。他现在还不需要服用兴奋剂，但还是向舰上的医师额外要了一些。医师再次警告他成瘾的风险，及其灾难性后果，然后把药物交给他。与兴奋剂成瘾相比，他更加害怕在睡梦中等待着他的梦魇。
他在各排中士与班长的陪同下逐一检查陆战队员们的准备工作，如他所料，仅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有一点差错。而真正重要的东西——武器、弹药、盔甲和通讯设备——都准备齐全。那一点小差错很快就被纠正了。连队里有五个排：四个常规排和一个重武器排。指挥官下令要四个普通排准备好为地面战役提供支援，而重武器排留守在飞船上。这令一些重武器排的士兵深感失望，米尔斯明白，因为每个人都怀疑圣彼得堡海军不会像克利兰人那样登船作战。他们也许只能缩在真空战斗盔甲里，看着战斗——如果会发生一场的话——被巡空舰上的炮火解决，而他们在陆战队中的伙计们可以登上地面，大开杀戒。他们都盼着有这样的机会。
他心中暗笑，想要甩开像冰冷的迷雾一样萦绕在心头的恐惧。被丢下的倒霉蛋们，他想。
佐藤盯着正在稳稳地走向零点的任务倒计时钟。“准备跃迁。”他下达命令。在特遣部队的跃迁行动中，技术上讲不需要各个舰长下达跃迁的命令，因为行动的程序已经被编入飞船的系统中，由旗舰星座号的导航计算机统一支配。但这是传统，博格达诺娃同时也将手放在手动越权控制系统上以防万一。
佐藤想到特遣部队的成员，不禁皱起眉头。本该加入他们队伍的其他巡空舰与驱逐舰始终没露面，任务命令又没留一点自由裁量权：不管什么情况，必须按时跃迁。他们缺少圣彼得堡海军的情报，格里辛所说的话更加确认了这一点，但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这让佐藤很不自在。
“自锁程序启动，”导航计算机宣布，“空间转移程序倒计时5……4……3……2……1……跃迁开始。”
眨眼之间，分舰队司令官汉森特遣部队的飞船全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