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之后,她又说:“对那个年纪女孩子,上学很有帮助。团体生活的健全纪律,可以帮助她成为社中理智的一分子。安姬拉的家庭环境在我看来不够理想,譬如说,柯雷尔太太就太溺爱她,安姬拉有任何要求,她都一定支持她,弄得安姬拉以为她在姊姊心里应该占有最多时间和注意力,所以她常常因此跟柯雷尔先生发生冲突。柯雷尔先生当然觉得他才是最重要的。他确实很喜欢他女孩,也处得很好,可是有时候会忽然痛恨柯雷尔太太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安姬拉身上,什么都以她优先。因为他跟所有男人一样,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希望每个人都把他看得最重要。那时候,他和安姬拉就会真的吵起来,而柯雷尔太太通常都站在安姬拉那边,他就生气了。可是反过来,如果她支持‘他’,安姬拉又要生气了,变得非常孩子气,对他恶作剧。他习惯一口就把饮料喝光,有一次她放了一大把盐在他杯子里,他气得不得了。不过真正使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导火线,是因为她放了一大堆蛞蝓到他床上。他对蛞蝓有一种奇怪的反感,所以气得不得了,坚持要把她送去上学,再也不愿意忍受这些无聊的恶作剧。安姬拉觉得很不安——其实她自己也有一两次表示愿意去上寄宿学校——可是这时却抱怨不已。柯雷尔太太也不希望她去,可是最后还是听了我的劝告,我告诉她,这对安姬拉的好处很大。于是最后就决定秋天送她到南岸一所非常好的赫尔斯顿学校去。可是那些日子柯雷尔太太还是一直闷闷不乐,而安姬拉一想起这件事,就非常怨恨柯雷尔先生。你知道,波罗先生,其实那不是很严重的事,可是却对那年夏天的所有其他事都造成一股暗流。”
波罗说:“你是指……爱莎。葛理?”
威廉小姐尖声说:“一点也没错。”说完立刻闭紧双唇。
“你对爱莎的看法如何?”
“我对他一点看法都没有。她是个一点原则都没有的年轻女人。”
“她当时很年轻。”
“已经大得该懂事了,我觉得她根本没有任何借口。”
“她爱上了他,我想——”威廉小姐不屑地打断他的话,说:“爱上他倒是真的。不过我觉得,波罗先生,不管我们内心有什么感受,都应该适当加以节制,这样就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个女孩没有一点道德观念。柯雷尔先生是个已婚女人这件事,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她根本不觉得可耻——冷静而又有信心。也许她没什么家教——我只能替她想出这个借口。”
“柯雷尔先生的死,一定使她受了很大的刺激。”
“喔,对,可是那完全是她自作自受。我不想把话扯得太远,可是波罗先生,要是说有哪个女人快被逼疯了,那就是凯若琳。老实告诉你,有时候我真想亲自杀了他们两个人算了。把那个女孩放到自己太太面前炫耀,让她容忍那个女孩的傲慢无礼——她的确太傲慢了,波罗先生。安雅是罪有应得,任何像他那样对待妻子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他的死正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波罗说:“你很坚持——”他面前的瘦小女人用不屈服的灰眼珠凝视着他,说:“我对婚姻道德观确实很坚持。一个国家要是不尊重提倡这一点,就会越来越堕落。柯雷尔太太是个忠心,爱丈夫的妻子,但是她丈夫却故意愚弄她,把情妇带回家,所以我一点都不怪她那样做。”
波罗缓缓说:“我承认,他的行为的确很差劲。可是别忘了,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
威廉小姐用力哼了一声,说:“喔,是啊,我知道,现在的人老是拿这个做借口。艺术家!什么样的糜烂生活都拿它做幌子——酗酒,打架,****……柯雷尔先生那种举止,算什么艺术家!他的画也许会暂时流行几年,受人欣赏,可是绝对不会持久,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画画。他的透视画法太可怕了,连结构都不对。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波罗先生,我学生时代曾经在佛罗伦斯学过一段时间绘画,对任何真正了解和欣赏艺术大师的人来说,柯雷尔先生那些拙劣的画实在太可笑了。就那么随便在纸上泼些颜料,既没有结构,也没仔细画。
哼,别想要我欣赏他的画。”
“有两幅可是保存在泰特美术馆喔。”波罗提醒她。
威廉小姐又哼了一声。
“也许,我想是一幅艾普斯坦的像。”
波罗暂时丢开艺术这个话题。
“柯雷尔太太发现尸体的时候,你和她在一起。”
“对,吃完午饭后,她和我一起离开屋子。安姬拉做完日光浴之后,可能把上衣忘在海滩,要不就是在船上。她老是不小心自己的东西。我和柯雷尔太太在贝特利园门口分手,可是她几乎马上叫住我。我想柯雷尔先生大约已经死了一个小时,他躺在画架旁边的长凳子上。”
“她发现尸体的时候,有没有很不安?”“你到底指什么?波罗先生。”
“我只是请问你当时的印象如何?”
“喔,我懂了。对,我觉得她看起来很茫然。她要我打电话找医生,因为我们毕竟不能肯定他到底死了没有——也许只是全身僵硬。”
“是她这么说的?”“我不记得了。”
“于是你就去打电话?”
威廉小姐用直率冷淡的声音说:“我在半路碰到麦瑞迪,就请他去打电话。我又回到柯雷尔太太身边。你知道,我想她也许会支撑不住而崩溃,那种情形下,男人没什么用。”
“她有没有崩溃?”
威廉小姐冷淡地说:“柯雷尔太太很有自制力,她和葛理小姐完全不同,后者表现得非常歇斯底里,弄得大家很不愉快。”
“为什么?”
“她想打柯雷尔太太。”
“你是说她知道柯雷尔太太应该对柯雷尔先生的死负责?”
威廉小姐考虑了一会儿。
“不,他没办法肯定。那种——可怕的可能还没有人想到。葛理小姐只是大声喊:‘都是你做的好事,凯若琳,你杀了他,都是你的错。“她并没说’你毒死他了‘。不过我想她一定是那么想。”“柯雷尔太太呢?”威廉小姐不安地动了动。“我们一定要那么伪善吗?波罗先生,我没办法告诉你她当时有什么感觉或者怎么想,不知道是不是恐惧——”“看起来像那样吗?”“不——不,不能那么说。很震惊,对——而且我想也很害怕。对,我肯定是害怕,不过那是很自然的事。”波罗用不满意的声音说:“对,也许那很自然……她对警方怎么解释她丈夫的死?”
“自杀,她一开始就很肯定地说,一定是自杀。”“她私下是不是也这么跟你说?或者另有解释?”
“不,她——她——努力要我相信柯雷尔先生一定是自杀。”
威廉小姐似乎很尴尬。
“你怎么说呢?”
“说真的,波罗先生,我说什么有关系吗?”“是的,我想有关系。”
“我不懂为什么——”可是他期待的沉默仿佛对她有催眠作用似的,她不情愿地说:“我想我说:‘当然,柯雷尔太太,他一定是自杀。’”“你心里相信吗?“威廉小姐抬起头,坚定地说:
“不,我不相信。可是请你了解,波罗先生,我完全站在柯雷尔太太这边。
我很同情她。”
“你希望看到她开释?”
威廉小姐用挑战的口气说:“不错,我希望她能被开释。”
波罗说:“那你一定也同情他女儿的感受了?”“我非常同情卡拉。”
“那么,你不反对替我写一份有关这场悲剧的详细报告吧?”
“给她看的?”“是的。”
“嗯,我不反对。她决心要调查这件事,是吗?”
“对,我相信他如果不知道事实还好一点——”威廉小姐打断他的话:“不,人还是面对事实比较好,玩弄事实来逃避不快乐是没有用的。卡拉知道事实的时候,一定很震惊。现在她希望知道这场悲剧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觉得一个勇敢的年轻女孩就应该这样。只要她明白这一切,就会慢慢淡忘掉,过她自己的生活。”
“也许你说得对。”
“我相信自己没错。”
“可是你知道,事情不只是这样,她不但想知道事情的经过,还想证明她母亲是无辜的。”
威廉小姐说:“可怜的孩子。”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吗?”
威廉小姐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说她根本不知道还好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让她知道的好。她当然希望证明她母亲无辜——事实虽然很难接受,不过从你对她的形容,我相信她会勇敢地接受,而不会逃避。”
“你肯定事实就是这样?”“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觉得柯雷尔太太不可能是无辜的?”“我想没有人真的这么想过。”
“可是她本人却坚持他是自杀的?”
威廉小姐冷冷说:“那个可怜的女人总得找点借口。”
“你知不知道,柯雷尔太太临死之前留了一封信给她女儿,郑重表示她是无辜的?”
威廉小姐瞪大了眼睛,尖声说:“她不该这么做的。”“喔?”
“不错,我相信你跟大多数男人一样,是个多愁善感……”
波罗生气地打断她的话:“我并不多愁善感。”
“可是你确实有一种错误的感觉。在那么郑重的时候,她何必还说谎呢?为了怕她孩子痛苦?对,很多女人都会那么做,可是我没想到柯雷尔太太也不能免俗。她本来是个勇敢,诚实的女人,我以为她宁可要她女儿别下任何判断。”
波罗有点生气地说:“你一点也不认为凯若琳有说实话的可能?”
“当然不可能!”“可是你承认爱她?”“我确实爱她,也非常同情她。”
“好啊,那么——”威廉小姐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懂,波罗先生。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我现在说也没有关系了。告诉你,我确实知道凯若琳有罪!”
“什么?”
“是真的。我不知道当时没说出来对不对——可是我确实隐瞒了一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波罗先生,我真的‘知道’凯若琳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