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警察局长和萨格登警监不相信地盯着波洛。后者把一捧小鹅卵石小心地放回一个小纸盒里,推到警察局长的面前。
“噢,是的。”他说,“这的确就是那些钻石。”“那你说,你是在哪儿找到它们的?在花园里?”“在艾尔弗雷德夫人布置的一个微型花园里。”
“艾尔弗雷德夫人?”萨格登摇摇头,“看起来不太像。”
波洛说:
“你的意思是,我猜,你认为不像是艾尔弗雷德夫人割断了她公公的喉咙?”
萨格登马上说:
“我们知道她没那么做,我是说不像是她偷了这些钻石。”
波洛说:
“要相信她是一个贼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是这样的。”
萨格登说:
“什么人都可能把它们藏在那儿。”
“这倒是真的,在那个特别的花园中是很方便的——它代表的是死海——那些鹅卵石在形状和外观上都和它们很相似。”
萨格登说:
“你的意思是她事先就把那个弄好了?”
约翰逊上校由衷地说:
“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一点儿也不。她究竟为什么要拿那些钻石呢?”
“啊,说到这一点嘛——”萨格登慢吞吞地说。
波洛赶紧插话说:
“对于这个问题来说,答案可能是这样的:她拿钻石是为了让人误以为这是谋杀案的动机。那就是说,虽然她自己没有在其中主动参与,可她是知道这次谋杀的。”
约翰逊皱皱眉。
“这想法根本站不住脚。你是在断定她是一个同谋——但她可能会是谁的同谋呢?只可能是她丈夫的。可我们都知道,他和谋杀也没有关系,这样,所有的推测就都落空了。”萨格登一边沉思一边用手摩挲着下巴。
“对,”他说,“是这样。如果是李夫人拿了钻石的话——而这个‘如果’可是非同小可的——那就只能是单纯的盗窃,而且她可能真的为此特别准备了那个花园作为隐藏之处,等着风声渐渐过去。另一种可能性则纯属巧合,那个花园里有着和钻石相似的鹅卵石,让这个贼——无论他是谁——觉得那儿是一个理想的隐藏之处。”
波洛说:
“这很有可能。我始终都准备接受任何的巧合。”
萨格登警监怀疑地摇摇头。
波洛说:
“你怎么看,萨格登警监?”
萨格登警监谨慎地说:
“李夫人是一位正派的贵妇人,她不像是会卷进任何肮脏勾当中的人。不过,这种事从来都说不准。”
约翰逊上校恼火地说:
“在任何情况下,不管关于钻石事件的真相是什么,她不会和这件谋杀案有任何的牵连,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在案发当时管家看见她在客厅里,你记得吗,波洛?”
波洛说:
“这一点我没忘了。”
警察局长转向他的下级。
“我们最好继续下去。你有什么要汇报的?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是的,长官,我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首先——霍伯里,他之所以会害怕警察是有原因的。”
“盗窃,呃?”
“不,长官。威胁人家敲诈钱财,变相的勒索,那案子不简单。”
约翰逊上校说:
“明天的验尸是有陪审团参加的。当然,最后的裁决是会延期的。”
萨格登说:
“是的,长官,我见过验尸官,一切都安排好了。”
2
乔治·李走进房间来,由他妻子陪着。
约翰逊上校说:
“早上好。请坐,好吗?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们两个人,一些我还不太明白的事情。”
“我会很高兴尽我所能地帮助你。”乔治的样子很有些夸张。
马格达伦敷衍了事地说:
“这是当然的。”
警察局长朝萨格登微微点了点头。后者说:
“是关于案发那天晚上电话的事。你往韦斯特林厄姆打了个电话,我想你是这么说的,李先生?”
乔治·李冷冷地说:
“是的,我打过电话给我选区的代理人,我可以让你去找他核实而且——”
萨格登警监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下面滔滔不绝的话。
“是这样——是这样,李先生,我们不是讨论这一点。那个电话接通的确切时间是八点五十九分。”
“嗯——我——呃——至于确切的时间我可说不上来。”
“啊,”萨格登说,“但我们可以!我们对这种事总是查得很仔细的,的确非常仔细。那个电话是八点五十九分接通的,而它是在九点零四分结束的。
你父亲,李先生,是在大约九点十五分被杀的,我必须再次请你解释一下当时的行动。”
“我告诉过你了——我当时正在打电话!”“不,李先生,你没有。”
“胡说——你肯定弄错了!嗯,我也许,可能,刚刚打完电话——在我听见楼上的声音的时候——我想我正在考虑再打一个电话——正在考虑它是否——呃——值得——那笔费用。”
“你不会为了要不要打这个电话考虑上十分钟吧。”
乔治气紫了脸,他气急败坏地说:
“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太无礼了!你在怀疑我的话吗?怀疑一个我这种地位的人的话?我——呃——我为什么应该对我每一分钟的活动加以说明?”
萨格登警监不动声色的态度让波洛都觉得敬佩。
“这很正常。”
乔治怒气冲冲地转向警察局长:
“约翰逊上校,你鼓励这个——这种闻所未闻的态度吗?”
警察局长回答得很干脆:
“在一个谋杀案中,李先生,这些问题是必须要问的——也必须要回答。”
“我回答了:我打完了电话正在——呃——考虑打另一个电话。”
“当楼上响起尖叫声的时候你就在这间屋子里吗?”“是的——对,我是在这间屋子里。”
约翰逊转向马格达伦。
“我想,李夫人。”他说,“你声明当尖叫响起的时候你在打电话,而且你那时候是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
马格达伦慌了,她屏住呼吸,看看旁边的乔治——又看看萨格登,接着又恳求地看着约翰逊上校。她说:
“噢,真的吗——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说了些什么……我是那么不安……”
萨格登说:
“要知道,我们都写下来了。”
她把攻势转向了他——用那大大的恳求的眼睛——颤抖的嘴唇,而回应她的则是一个严厉的品德高尚的男人那生硬的冷漠,他不欣赏她这种类型的人。
她不确定地说:
“我——我——我当然打了电话,我只是不能肯定是什么时候——”
她停住了。
乔治说:
“这都是怎么回事?你在哪儿打的电话?不是在这儿。”
萨格登警监说:
“要我说,李夫人,你根本就没打电话,那样的话,那时候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马格达伦心烦意乱地看看周围,突然大哭起来。她抽泣着说:
“乔治,别让他们威胁我!你知道如果什么人吓唬我、大声地问我,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说了些什么——整件事都那么可怕——而我又是那么难过——他们对我又那么恶劣……”
她跳了起来,抽泣着跑出了房间。
乔治·李迅速地站起身来,咆哮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从不愿让我的妻子受到威胁和恐吓!她是非常敏感的。这是很不光彩的!我要在国会提交一个关于警方很不光彩的威胁方式的提案。这绝对是很不光彩的!”
他大步走出了房间,砰的关上了门。
萨格登警监仰头大笑。他说:
“我们让他们彻底地露馅了!现在我们明白了!”
约翰逊上校皱着眉头。
“惊人的事情!看起来很可疑。我们一定要从她那儿得到进一步的证词。”
萨格登轻松地说:
“噢!在她决定了该怎么说之后,她一两分钟内就会回来的。呃,波洛先生?”
波洛如梦方醒,吃了一惊。
“pardon (法语:请原谅。——译注)!”“我说她会回来的。”
“也许——对,可能——噢,是的!”
萨格登注视着他,说:
“怎么回事,波洛先生?看见幽灵了?”
波洛慢悠悠地说:
“要知道——我正是不能肯定这一点。”
约翰逊上校不耐烦地说:“好吧,萨格登,还有别的吗?”萨格登说:
“我一直试图把每个人到达谋杀现场的时间次序查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一点很清楚。在谋杀发生之后,受害者垂死的尖叫声发出了警报,凶手溜了出来,用钳子或其它那一类东西锁上门,而片刻之后第一个人匆忙地来到案发现场。遗憾的是,要大家看清到底是谁就不太容易了,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的记忆是很不准确的。特雷西利安说他看见哈里和艾尔弗雷德·李从餐厅出来穿过大厅冲上楼去。那就把他们排除在外了,但不管怎样我们都没怀疑过他们。就我现在所了解的,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很晚才到那儿——最后一个。
大体上说,法尔、乔治夫人和戴维夫人是最先到的。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说其他人比自己早到一点儿,难就难在这儿了,你分辨不出哪些属于蓄意的谎话而哪些是属于真的记不清了。所有的人都跑去了——这一点没有问题,可要查清楚他们到达现场的次序就有点儿难了。”
波洛慢慢地说:“你认为这很重要?”萨格登说:
“这是时间因素的问题。要知道,在当时,时间是非常非常紧张的。”
波洛说:
“我同意你的意见,在这个案子里时间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萨格登接着说:
“更不利的情况是这里有两座楼梯。主要的那座楼梯在大厅里,它到餐厅和客厅是等距离的。而另一座在房子的那一头。斯蒂芬·法尔是从那一座楼梯上去的。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是从房子那一头楼梯顶端的过道过来的——她的房间正好在房子的那一头——其他人说他们是从这一座上去的。”
波洛说:
“这件事是挺乱的。”
门开了,马格达伦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她呼吸紧促,两边脸上都有一团红晕。她走到桌子前,悄悄地说:
“我丈夫以为我睡下了,我是从我的房间里偷偷溜出来的。约翰逊上校,”她那大大的、悲伤的眼睛求助地望着他,“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保密的,是不是?我是说你没必要把一切都公开吧?”
约翰逊上校说:
“你的意思,李夫人,我想是一些和这案子没关系的事情?”
“是的,完全没有关系,只是一些有关我——我私人的事情。”
警察局长说:
“你最好还是坦白地说出来,李夫人,让我们来判断。”
马格达伦开口了,她的眼神游移不定:
“是的,我愿意信任你,我知道我可以的,你看起来是这么和蔼可亲。你看,是这样的,有一个人——”她停住了。
“什么,李夫人?”
“昨晚我想给某个人打电话——一个男人——我的一个朋友,而我不想让乔治知道。我知道我很不对——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的。所以晚饭后我想乔治会在餐厅里,就跑去打电话。可当我到了这儿之后我听见他在打电话,所以我就只好等着。”
“你是在哪儿等着的,夫人?”波洛说。
“在楼梯后面有一个地方是放衣服和别的东西的。那儿很黑,我悄悄地走过去,从那儿可以看见乔治从房间里出来。可他一直没出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上就闹腾了起来,李先生开始尖叫,我也就跑上了楼。”
“那么直到案发的时候你丈夫一直没离开这个房间?”“是的。”
警察局长说:
“而你自己从九点钟到九点一刻一直在楼梯后面等着?”“是的,可我不能这么说,他们会想知道我在那儿做什么。
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尴尬的,你真的明白了吗?”
约翰逊上校冷冰冰地说:“当然是很尴尬的。”她朝他甜甜地一笑。
“告诉你真相我觉得真轻松。你不会告诉我丈夫的,是吗?
不,我肯定你不会的!我可以信任你们的,你们所有的人。”
在她最后那恳求的一眼里她把他们都包括在内了,然后她就匆匆地溜出了房间。
约翰逊上校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吧,”他说,“可能会是这样的!这似乎是一个很可信的故事。另一方面——”
“也可能不是。”萨格登总结说,“就是这样,我们不知道。”
3
莉迪亚站在客厅尽头的一扇窗边向外望着,她的身影半掩在厚重的窗帘后面。房间里的动静让她吃惊地转过身来,看见赫尔克里·波洛正站在门边。
她说:
“你吓了我一跳,波洛先生。”“我道歉,夫人,我走路很轻。”她说:
“我还以为是霍伯里呢。”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
“是的,他的步子很轻,那个人——像一只猫——或者一个贼。”
他停顿了片刻,看着她。
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可当她开口说话时她微微做了个厌恶的鬼脸:
“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人,能摆脱掉他我会很高兴的。”“我认为你这么做是明智的,夫人。”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她说:
“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吗?”
波洛说:
“他是一个搜集秘密的人——用这些秘密来为自己牟利。”
她严厉地说:
“你认为他知道什么吗——关于谋杀的事?”
波洛耸耸肩。他说:
“他的步子很轻耳朵又长,他可能听见了什么事情但没说出来。”
莉迪亚的话说得很清楚:
“你是说他也许会试图勒索我们中的某个人?”“这是可能的。可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说这个的。”“那你是要说什么?”
波洛慢悠悠地说:
“我和艾尔弗雷德·李先生谈过了,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在决定接受还是拒绝之前我希望能先和你商量一下。但刚才我被你构成的图画所打动了——你的针织外衣的迷人图案和深红的窗帘相映衬——就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
莉迪亚不客气地说:
“难道,波洛先生,我们非得把时间浪费在恭维上吗?”“我请你原谅,夫人,几乎没有几个英国女士懂得1at oilette(法语:服饰着装。——译注)。第一天晚上我看见你穿的那件女装,它很醒目,但图案很简单,非常优雅——高贵。”
莉迪亚不耐烦地说:“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呢?”波洛严肃起来。
“是这样,夫人。你丈夫希望我非常认真地进行调查,他要求我待在这儿,住在这座房子里,尽我所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莉迪亚严厉地说:
“怎么?”
波洛慢吞吞地说:
“我不想接受一个没有得到女主人认可的邀请。”
她冷冷地说:
“我当然认可我丈夫的邀请。”
“是的,夫人,可我对你的要求还不止这些。你真的想让我来这儿吗?”
“为什么不呢?”
“让我们直说吧,我要问你的是:你希望真相大白,还是不希望?”
“当然啦。”
波洛叹了口气。
“你非得用这些套话来答复我吗?”
莉迪亚说:“我就是一个很俗套的女人。”接着她咬着嘴唇,迟疑地说:
“也许直说会好得多。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情况不太妙,我公公被残忍地谋杀了,而除非可以证实那个最有嫌疑的人——霍伯里——盗窃而且谋杀——但看起来是不可能的——那么结果就是这样——是他家里的某个人杀了他。把这个人送交法院审判就意味着给我们所有的人带来耻辱……如果要我实说,我得说我并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波洛说:
“你愿意让凶手逍遥法外?”
“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可能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凶手。”“这,我承认。”
“那么,再多一个有什么关系吗?”
波洛说:
“那其他的家庭成员怎么办?那些无辜者?”
她睁大了眼睛。
“他们怎么啦?”
“你意识到了吗,如果事情的结果如你所愿,永远没有人会知道真相,这件事情的阴影就会一直笼罩着所有的人。”
她半信半疑地说:“这一点我倒没想过。”波洛说:
“永远没有人会知道谁是那个有罪的人……”他轻轻地加上了一句:
“除非你已经知道了,夫人?”
她叫了出来:
“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这不是真的!噢!只要他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家里人好了。”
波洛说:
“也许二者都是。”她盯着他看。“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家里的一员——而且,同时又是一个陌生人……你不明白我什么意思?Ehb ien (法语:哦。——译注。),这是赫尔克里·波洛脑子里刚想出来的主意。”
他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