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此永远离开了学校,除了曾在美国时上过为期一个冬季的夜校,以及后来跟着一位法语老师学习了一段时间。好玩的是,这位老师是个演说家,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如何演说。我能读能写能算,并开始学习代数和拉丁语。在航行中,我给我姨父写过一封信,后来被退了回来。但这封信表明我那时的书法比现在好。我努力学习英语语法,也大致达到了孩子应该掌握的程度。除了华莱士、布鲁斯、彭斯,我很少读其他读物,但我能背诵很多篇诗歌。儿时我也读过童话,尤其是《一千零一夜》,它把我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我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故事时,我像进入了一个梦境。
那天早晨,我们离开了心爱的丹弗姆林,坐着汽车沿着运煤铁路向查尔斯顿驶去。我无法忘记自己站在窗边,眼泪汪汪地看着窗外,直到丹弗姆林消失在视线内,最后消失的景象是古老又神圣的大教堂。离开丹弗姆林的14年里,我几乎每天早晨都会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很少有日子我不曾想起大教堂塔上写的有魔力的大字——“罗伯特·布鲁斯国王”。我童年所有的回忆,我熟悉的乐园,都集中在古老的大教堂和晚钟周围。每天晚上八点,钟声响起,这是要我在钟声停下前上床的信号。在我的《美国的四驾马车在英国》一书中,写到大教堂时曾提到这口钟,现在我最好来引用一下:
当我们驶下通道时,我和沃尔斯牧师正站在马车的前排,当听到大教堂的钟声为我和我母亲敲响的第一声时,我的膝盖一软,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我转过身去告诉牧师,我必须放弃。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幸亏我看见前方没有人群,我还有时间来恢复情绪,我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我对自己低声说:“无论如何,保持冷静,你必须继续。”世界上再也没有一种声音像钟声一样,如此悦耳、优美,让人陶醉,深深地植入我的灵魂。
曾经,伴着晚钟,我被抱进小小的睡椅,进入无邪的梦乡。每晚,父亲或者母亲会弯下腰,深情地看着我,告诉我钟声的含义。
经过他们的翻译,我听到了许多美妙的语言。这是从天堂和圣父那里传来的声音,在我入睡前,这声音会慈祥地告诉我,白天做了哪些错事。钟声平和,我知道敲响它的神灵看到了一切,但是并不生气,从来不会生气,只会感到遗憾——非常非常遗憾。今天,当我听到钟声,它仍然并不只是一种声音而已,它依然有它的含义,听上去就像在欢迎被流放的母亲和儿子再次回到它珍贵的庇护下。老天不会赋予我们任何东西,只有晚钟在敲响时能给我们带来快乐和荣耀。我的弟弟汤姆本应该也在这里,这是我那时的想法。在我们向新大陆出发时,他也开始领悟钟声的奇妙之处。
卢梭希望伴着悦耳的音乐死去。如果我能选择,我希望在我弥留之际,耳边伴着大教堂的钟声,告诉我人生的赛跑已经结束,就如同哄着备受宠爱的孩子最后一次入眠。
我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提起书中的这一段描述,一些人甚至告诉我,他们在阅读这段时流下了眼泪。这种感情来自内心,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心灵共鸣的原因。
我们坐着小船来到了苏格兰福斯桥,坐上了爱丁堡轮船。正当我要被从小船抱到轮船的那一刻,我冲向了劳德姨父,抱紧他的脖子,哭喊着:“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离开你!”一个好心的水手把我从他身上拉下来,举到了轮船的甲板上。当我回访丹弗姆林时,我亲爱的老朋友来见我,告诉我这是他目睹的最悲伤的一刻。
我们乘坐八百吨的帆船“威斯卡塞特”号,从格拉斯哥的布鲁美乐港口起航。在七周的航行中,我和水手混得很熟,知道了各种绳索的名字,还能指导乘客如何应对水手长的命令。因为这艘船的人手不足,迫切地需要乘客们的帮助。因此,每到周日,我都被水手们邀请享受他们的佳肴——葡萄干布丁。
离开轮船时,我真是恋恋不舍。
刚到纽约时,我很困惑。我曾被带去爱丁堡拜见女皇陛下,这是我移民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了。长途航行前,我们也没有时间参观格拉斯哥。纽约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繁忙的工业区,我得和那里的人打交道,这种忙碌和兴奋使我应接不暇。
停留在纽约期间,一件小事让我印象深刻。当我在穿过城堡公园的草地保龄球场时,威斯卡塞特号上的一名水手抓住了我的手臂。他是罗伯特·巴里曼,穿着常见的制服,蓝色的夹克,白色的裤子,当时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他带我去了一个饮料摊,点了一杯沙士请我喝。我觉得它就仿佛是神酿的花蜜一样美味。至今都没有任何场景比得上我记忆中的画面,装饰精巧的黄铜容器流出了充满泡沫的佳酿。我路过那个地方时,常常看见那个老妇人的沙士饮料摊。于是我就会想:那个亲爱的老水手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曾经尝试着去寻找他,希望发现他可能正在享受晚年生活,而我能出一份力,使他在迟暮之年多几分乐趣。但是却一无所获。他是我心中的汤姆·鲍林的完美形象,当唱起这首感人的老歌时,唱到“男性美的化身”时,眼前就会浮现我的老朋友巴里曼。唉!只是他早已步入天堂。他在航程中的友善之举,使一个小男孩成为他忠实的朋友和仰慕者。
在纽约,我们只认识斯隆夫妇,他们是大名鼎鼎的约翰、威利、亨利的父母。斯隆夫人(尤菲米娅·道格拉斯)是我母亲在丹弗姆林儿时的玩伴。斯隆先生和我的父亲曾是纺织业的同事。我们拜访了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值得高兴的是,1900年威利从我那买了一块地,就在我们纽约房子的对面。他把地送给了两个结婚的女儿,这样我们的第三代子孙又可以成为玩伴,就像当年我们的母亲在苏格兰时一样。
纽约的移民代理人劝说我的父亲取道伊利运河,经由布法罗和伊利湖到达克利夫兰,然后再沿着运河到达比弗县。这段行程在当时花了三周时间,而现在只需要坐十小时的火车。
当时匹兹堡没有通火车,西部其他城市也都没有。伊利铁路当时还在修建中,我们在旅途中看到成群的工人正在施工。年轻人从不挑剔。当我回顾这三周运河之旅时,只有纯粹的快乐。所有不愉快的经历早就从我的回忆中淡忘,除了有一个晚上,在比弗县,我们被迫留在趸船上,等待将送我们去匹兹堡的蒸汽船。这是我们第一次领略到蚊子的凶猛。我的母亲被叮咬得相当严重,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几乎无法看清事物。我们看上去都很可怕,但那个晚上,即使是被叮咬的痛苦也没有打扰到我的熟睡。我一向能睡得着,从来不知道:“可怕的夜晚,地狱里的孩子。”
我们在匹兹堡的朋友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我们的消息,他们热情亲切的问候让我们忘记了所有烦恼。我们和他们一起,在阿勒格尼(Allegheny)住下。霍根姨父的一个兄弟在丽贝卡街尾开了家小织布店,有二层楼,楼上有两个房间,我们就在那里住下了(不需要付房租,房子是艾特肯姨妈的)。我的姨父放弃了织布业,我的父亲代替了他,开始制作桌布。他不仅织桌布,之后还像商人一样,走街串巷去推销。因为没有商人愿意大批地进货,他被迫自己挨家挨户地推销,收入相当的微薄。
像往常一样,我母亲又挺身而出,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年轻时,为了赚零花钱,她曾跟她父亲学过给鞋子镶边。而这项技能如今得为家庭增加收入。菲普斯先生,是我的朋友和合作者亨利·菲普斯的父亲,和我的外祖父一样,也是一位鞋店老板。他是我们在阿勒格尼的邻居。我母亲从他那里接到了工作,此外她还要做家务——我们当然没有佣人。这个伟大的女人一周能赚4美元。她常常工作到半夜。白天和晚上如果有空,没有什么家务时,她会让我弟弟坐到她膝盖上,让他帮忙穿针、蜡线。她会给他背诵苏格兰歌谣的精华,或是给他讲一些寓言故事,就像她以前给我讲的那样。
比起那些富有家庭的孩子,这是正直的穷人家的孩子最珍贵的优势之处。我的母亲是护士、厨师、管家、老师;我的父亲则是榜样、向导、顾问和朋友。我和我弟弟就是这样被抚养长大的。与这样的遗产相比,那些富家子弟或贵族子弟又能得到什么,能与其相提并论?
我的母亲一直很忙碌,但这没有阻碍她成为邻居心目中智慧和善良的化身。他们要是有了麻烦,总能得到我母亲的建议和帮助。许多人曾告诉我很多我的母亲为他们做过的事情。所以后来,不管我们居住在哪,富人和穷人都会来找她,询求合理的建议。我的母亲总能在邻居中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