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31300000004

第4章

金根常常在那里吃饭。有时候去晚了,错过了一顿午饭,她就炒点冷饭给他吃,带着一种挑战的神气拿起油瓶来倒点油在锅里。她没告诉他,现在家里太太天天下来检查他们的米和煤球,大惊小怪说怎么用得这样快,暗示是有了新的漏洞。女佣有家属来探望,东家向来是不高兴的。如果是丈夫,他们的不高兴就更进了一层,近于憎恶。月香还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女佣和她的男人在一个小旅馆里住了一夜,后来大家说个不完,传为笑谈。女主人背后提起来,又是笑又是骂。

这些话她从来不跟金根说的。但是他也有点觉得,他在这里只有使她感到不便,也使她觉得委屈。所以过了半个月,他还是找不到工作,他就说他要回去了。他拿着她给的钱去买车票,来这么一趟,完全是白来的,白糟蹋了她辛苦赚来的钱。买票剩下来的钱,他给自己买了包香烟。自己也觉得不应当,但是越是抑郁得厉害,越是会做出这种无理的事。

上火车以前,他最后一次到她那里去。今天这里有客人来吃晚饭,有一样鸭掌汤,月香在厨房里,用一把旧牙刷在那里刷洗那脾气的橙黄色鸭蹼。他坐了下来,点上一支香烟,他的包袱搁在板登上的另一头。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他们把所有的谈话资料都消耗尽了,现在绝对没有话可说了。在那寂静中,他听见有个什么东西在拉圾桶里悉卒作声。

“那是什么?”他有点吃惊地问。

是一只等着杀的鸡,两只脚缚在一起暂时栖在垃圾桶里。

火车还有好几个钟头才开。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有坐在这里等着,因为无话可说,月香把她该叮嘱的话说了一个遍又一遍,叫他替她问候每一个人。她把鸭蹼洗干净了,又来剥毛豆,她忽然发现她把剥出来的豆子都丢到地下去,倒把豆荚留着,自己觉得非常窘,急忙弯下腰去把豆子拣了起来。幸亏没有人在旁边,金根也没留心。

剥了豆,摘了菜,她把地下扫了扫,倒到垃圾桶里,那只鸡惊慌的咯咯叫了起来。

金根站起来走的时候,她送到门口,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揩抹着,脸上带着茫然的微笑。他把伞撑开来,走到弄堂里。外面下着雨,黄灰色的水门汀上起着一个个酒涡。他的心是一个践踏得稀烂的东西,粘在他鞋底上。

不该到城里来的。

第三章 上床以前,金根带阿招出动把尿。从前他妹子金花在家的时候,孩子归金花照管,自从金花出嫁,就是他自己带孩子了,他还不十分习惯。

外面很冷,呼吸着寒冷的空气,鼻管里酸溜溜的。月光冲洗着天空,天色是淡淡的青灰,托出山的大黑影,那座山是一个坚实的黑色花苞,矗立在房屋背后。金根弯着腰给孩子把尿,嘴里嘘嘘吹着。其实阿招这样大的孩子,已经可以蹲在地下了,但是地面上寒气重,他认为是有害的。

狗在汪汪地叫。近来他一听见狗叫,就想着不知道可是他妻子回来了。他两只手托着孩子,一面就别过头去向路上望着。远远地一个橙红色的灯笼摇摇晃晃来了,灯笼上一个大红字,原来是周村的人,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知道是周村什么人?不会是他妹妹回娘家--她前两天刚回来过一次,而且她即使来,也绝不会拣这样晚的时候来。

但是倒好像是一个女人,在那一颠一颠的灯笼后面走着,手里挽着的是一个大白包袱。那灯笼摇摆着,向她脸上烫过去的时候,金根仿佛看出一些什么,使他突然旋过身去,孩子一泡尿没撒完,热呼呼地浇了他一脚。他很快地把孩子放下来,就向寻条路直奔过去,是他的妻回来了。

跑着,跑着,可以看得出确实是她了,他立刻就把脚步慢了下来。她也看见了他,远远地向这边微笑。他高声喊着:“我先还当是周村的人。”“走到周村天已经快黑了,我就到妹妹那儿去借了盏灯笼。”月香说。

“哦!你上他们家去的?看见妹妹没有?”“看见了。她婆婆真客气,一定要留我吃饭,真是不好意思。”他在她旁边走着。一只脚上的袜子湿淋淋的,现在已经变成凉凉的,贴在脚背上,紧紧抓住他的脚背,倒幸亏有这异样的感觉,不然心里总是恍惚惚的,疑心是在做梦。

“看见妹夫没有?”他问。

“妹夫不舒服,躺在那里,我没进他们屋去。”“怎么病了?该不要紧吧?妹妹好么?”“她好。”她并没有感到不快,这些年没见面,见了面不问候她,倒去问候他常见面的妹妹,她也知道他是没话找话说。

“阿招已经睡了?”她搭讪着问。

他大声叫“阿招!阿招!”孩子不肯来,还是他跑了去把她硬拉了来。

“嗳哟,长得这样大了!”月香略有点羞涩地笑着说。她把灯笼放低了,想仔细看一看,那阿招只管扭来扭去躲避着,但是越是躲,月香越是把灯笼照到她脸上来。那孩子急了,一使劲,挣脱了她父亲的手,向家里狂奔,以为家里总是安全的。

她穿过了那月光中的青白色的院落。院子里地下散放着的长竹竿,用来编箩筐的,被她踢着,豁朗朗变成一片。四邻的狗越发狂吠起来。

“小心点,别摔跤!”月香叫喊着,匆匆跟在她后面进了院门。月影里看不真,竹竿又被她踢得豁朗朗响着。这座****墙的大房子是谭家祖传的财产,金根这一房分到了一间半屋子。紧隔壁的几间屋子,就是谭老大他们那一房的。这时候谭大娘就在窗户后面高声叫了起来:“金根啊?是不是金根嫂回来啦?”“嗳!是我,大娘!”月香答应着。“大娘你好!大爷好?”“嗨呀!我刚才还在那儿惦记着你。

我在跟老头子说:' 今天几儿啦?怎么还不回来呀?' ”纸窗后面油灯移来移去,人影也跟着灯影一周晃动。老头子咳呛起来,孩子们从睡梦中惊醒了,哇哇哭了起来。

“大娘,你睡了就不要起来了!”月香说。“我明天早上来给你请安。金有嫂好么?”他家的媳妇连忙答应着,“我好呵,金根嫂。”“没睡,没睡,正在这儿念叨你呢!”谭大娘高声喊着。一面说着,已经息息率率穿好衣服,拔掉门闩,走了出来。老头子也出来了,手里挽着个“火囟”,一只竹篮里面装着两三根炽炭,用灰掩着,成为一个经济的手炉脚炉。

“进来坐!进来坐!”月香说。

大家都到金根这边来,金有嫂带着孩子们也过来了。挤满一屋子人,坐不下,但是谭大娘硬拉着月香和她并排坐在床沿上。“嗨呀!金根嫂。”她带着笑叹息着:“我一直在这儿说,怎么这样狠心呀--一去就是三年,一次都没回来过,孩子倒这样大了!”她伸手去拉阿招,阿招躲在那青地白花土布帐子后面,把脸别过去,死命扳着床柱子不放。

“叫妈”谭大娘教她。

“妈!”金有嫂捏着喉咙叫着:“叫妈呀!阿招。”老妇人在阿招屁投上拍了一下。“你瞧瞧,你瞧瞧,长得多高了!”用谴责的口吻,就仿佛孩子顽皮,闯了什么祸。

金根微笑着站在阴影里。他常做到这样的梦,梦见她回来了,就是像这样,房间里挤满了人,许多熟悉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心里又有点恍惚起来,总觉得他们是梦,他是做梦的人。有时候仿佛自己也身入其中,有时候又不在里面。譬如有时候他们说得热闹,他插进嘴去,说了话人家也听不见。

谭老大坐在那里只管微笑,用一只毛竹筷子拨着篮子里的灰。他只问了月香一句话,而且是正着脸色,微仰着头,注视着离她头上一尺远的地方。“航船什么时候到镇上的?”“中午到的。”从镇上走回来,走了四十里路,水总要喝一口的,金根想。他走到灶前去,火已经熄了,壶里倒还有些热水剩下,倒出来刚够一碗。

他把碗端了来,一抬头看见黄黯黯的灯光下,坐着满满的一屋子人,他站在那里倒怔住了,不知道这一碗水是递给谁好。总不见得当着这些人向自己的老婆送茶。他终于红着脸走到谭老大眼前,将碗递到他手里。大家都笑了起来。谭大娘劈手把碗夺了过来,转递给月香,月香不肯接,她硬逼着她接下了。

“你瞧你们金根金周到呀,金根嫂!”她说。

大家哄堂大笑。连金有嫂,向来是愁眉苦脸,眼睛是两条笔直的细缝。她的微笑永远是苦笑,而像现在,她从心里笑出来的时候,脸上却似乎是一种讽刺性的笑容,其实她也绝没有讽刺的意思。

“他们小两口子向来要好,”谭大娘哈哈笑着说,“好得合穿一条裤子。嗳呀,可怜呵,这些年不见面--真造孽!”“瞧这大娘,”月香抱怨着,“这些年不见,一见面就不说正经话!”“呦!呦!嫌我讨厌了!我们走吧,走吧,老头子,别尽待在这儿讨人嫌了,也让他们两口子谈谈心。”“谈什么心?我们老夫老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月香拉着她不放,谭大娘偏装腔作势的,再三说:“走吧,走吧!

老头子,自己也要识相点。”大家都笑,金根也跟着笑,同时也帮着月香极力挽留,客人们终于不再挣扎了,被主人把他们捺到原来的座位里。一坐定,就又继续取笑

同类推荐
  • 我的吸血鬼姐姐

    我的吸血鬼姐姐

    在上学的路上,途中,有个少年莫名地冲向车前,刚好在等车的宋权倩(qian)奋不顾身救了这个少年,但是这个少年却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就因为他,出了车祸,被送医院,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又出现了。拿刀割自己的手臂,鲜血直流,流进了权倩的嘴里。衣领都被染红了。留下一句“我们会再见面的。我的再生女孩。”然后消失了。康复的她,回到学校。又遇见了他,这个妖魅的吸血鬼后裔。敬请期待吧~多多支持我哈~
  • 先婚后爱:偷走总裁的宝宝

    先婚后爱:偷走总裁的宝宝

    十八岁那年她被人伤的体无完肤。满心欢喜的嫁给他,却在新婚当晚知道,他娶她,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要利用她救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他的……知道真相的她带着孩子狼狈逃离,七年之后,再相遇,他是她表姐的未婚夫…
  • 你还有我i

    你还有我i

    小时候,一场“火灾”使她失去了父亲,正值十六岁花季患有严重自卑感的她,看着妈妈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一次意外让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让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她的世界再次充满欢笑。。。。奈何,意外总是不断地在她身上上演,被修改的记忆全部回归,她还会是她吗。。。
  • 老哥,老公

    老哥,老公

    欧阳静本是一个农村女孩,直到她爸爸接她到城里,她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农村女孩变成千金小姐,然而,事情才刚刚开始,爸爸的死是真的那么巧还是有意蓄谋,欧氏集团的领导人为什么是他?难道,那只是个阴谋……
  • 花心总裁的诱惑

    花心总裁的诱惑

    美女与野兽,一个善良女孩和王子的故事;美女与野兽,一个调皮女孩和霸王的故事;一个被爱伤过的女人,一个从来都不相信爱的霸道男人,两人的相遇会带来什么的故事呢?
热门推荐
  • 极品大将军

    极品大将军

    西晋之后,五胡乱华,政权更迭,神州大地陷入无尽的烽火战乱。北梁南唐,开始了长达二百余年的南北对立。被家族抛弃的少年,满怀报国之志,在北梁建功立业。和平与战争,忠诚与背叛,热血与冷淡,都如一叶扁舟,流入苍茫的历史长河,不复一丝波澜。
  • 穿越,王爷的妖艳王妃

    穿越,王爷的妖艳王妃

    “王爷,退婚吧!”他看着她那坚定的脸,心竟有微微的疼。“王爷,我喜欢的人是黎泽大人,放过我吧!”他看着她的泪从眼角流下,疼从心口蔓延。“滚!”最终,“王爷,我……”“我放过你,我们退婚吧!”王爷冷漠地转过身。突然,她抱着王爷的后背,“王爷,我不想退婚……”
  • 幸福缓流

    幸福缓流

    其实,这只是一个人简单生活的简单经历,因为有所选择,所以努力。生活里很多人和事,是我珍惜的回忆,虽然可能已经来不及,但是,仍要说出:我有空的时候,以某种方式,想念你。
  • TFBOY:霸道总裁你别逃

    TFBOY:霸道总裁你别逃

    大学生活是美好的,这里没有明星大牌,只有唯美青春校园故事…她,叶一夏,21岁的她考进北京戏剧学院从大学里和他们相遇,从那时开始,全校所有女生都是她的死对头,但有tf保护谁敢动她呢?他,王俊凯,24岁,煽情王子,对叶一夏的喜爱很明显,但那个笨蛋怎么知道?他,王源,23岁,薄荷王子,叶一夏的荧幕CP,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对叶一夏的爱也不少于王俊凯一分一毫。他,易烊千玺,23岁,高冷王子,叶一夏的学霸学长,他没有王俊凯那么霸气,也没有王源那么直白,他就是他,独一无二,默默的关心着叶一夏,那颗萌动的心开始慢慢发芽…
  • 白色眷恋

    白色眷恋

    因为不满皇马6比2的比分,中国青年律师沈星怒砸啤酒瓶,结果电光火石间,他穿越成了佛罗伦蒂诺的儿子,且看来自09年的小伙子如何玩转03年的欧洲足坛
  • 妖王是怎样练成的

    妖王是怎样练成的

    第一次去歌厅找小妹,怎么想到竟然点到九尾妖狐,吞噬内丹,虽然拥有妖力,可九尾妖狐怎么会任人宰割,为保住小命,只能求神,求佛,怎料自己妖力吸引妖魔前来,都市之中,道佛妖魔重现。
  • 巧女当家:王爷乖乖来种田

    巧女当家:王爷乖乖来种田

    夏田穿越之后,长相正常,个头正常,智商也极正常。只是,力气不正常,而且还有点狂!据说,村子里最壮的半大小子都被她一拳给揍趴下了,从此名声大震,在村里可以鼻孔朝天的走路!夏田有爹:怂货一个;有娘:悍妇一枚;夏田有兄:老实厚道;有弟:馋懒奸猾!(她便宜娘肚子里怀的那个,更是奸猾馋懒)夏田放言,“姐会赚钱,姐会种田,姐会医术,姐还兼治各种不服!”夏田逼婚,“不娶姐,是你一辈子的遗憾;娶了姐,让你服服帖体贴成软蛋!”某世子哭求,“姐,求放手,求放过!”
  • 音之恋:冷霸校草的神秘校花

    音之恋:冷霸校草的神秘校花

    她原本是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却在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冷酷,让人捉摸不透。他是风靡全球的全国首富的少爷,却因为一个死去的青梅竹马而冷酷霸道。回到中国的夏若烟,却意外跟萧雨轩同居,又意外做了同桌,还意外成了舞台上的搭档。某男把某女壁咚在墙上,邪恶一笑:“小烟烟,跟我在一起怎么样?”“我不是你的青梅竹马,不要,走开!”夏若烟恼羞成怒的冲萧雨轩吼着。“嗯?你确定你要拒绝我?”“我确定以及肯定!”某男邪恶一笑,下一秒,便立刻吻上她,霸道的占有她的唇。
  • 九州啸云录

    九州啸云录

    茫茫星海,星辰大陆无奇不有,各种修炼功法更是如无边星海般繁多。其中有一块大陆,叫做九州。九州之上有着各类生命的存在,有灵禽异兽,有山精魔怪,也有鬼魅妖邪。九州分别为:天州、易州、灵州、雾州、元洲、镜州、玄州、魇州、幽州。这里灵气浓郁,地大物博,物种之杂,数不胜数。弱冠少年幼年丧失父母,孤苦无依。天生绝体,百脉具废,生无所靠,死无所依,他以后的命运会如何?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踏上了修炼者的道路。一步步艰辛的修炼,一次次危险的旅程,且看他如何叱诧风云。
  • 都市血爵

    都市血爵

    喂,我就是想吸口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光溜溜跑到床上做出任君采撷的模样。喂,我就是想吸口血。你们要不要为今天晚上谁暖床而打起来?你们打归打,别扒衣服啊。喂,我就是想吸口血。美女老师,我不用辅导的。即使辅导,你能不能不要穿个睡衣辅导我。什么,有人抢我女人!小弟们,过去打断他三条腿。论初生吸血鬼窃玉偷香……啊呸,吸血生存、嚣张成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