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在寒潭见过剑坯,秦辰还没来得看这剑的真面目。只见那黑色长剑看着毫不起眼,微微泛着红光,剑身笔直,薄如蝉翼,华光内敛,剑刃上五道品级纹圆润整齐,沿着剑刃走了一圈。最为夸张的是剑柄,两块软木一夹就完事了。
不过,秦辰看着这毫不起眼的薄剑,眼中却是充满了惊恐,背心汗水哗哗直流。他对剑器的感识比一般人灵锐得多,自然先一步感到了此剑的可怕之处。
此剑平凡,却是平凡得那么自然,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却又让人感到天上地下,无处不在。
也许它一直静静地躺在天地间,俯视着天下苍生。也许下一个眨眼间,它就如一阵春风拂过,那薄如蝉翼的剑锋就划破了你的喉咙。
没有人知道这一剑会从哪里刺来,因为世上似乎根本没有这一柄剑。
但你却能真真切切感到它的存在,就像是一只眼睛,随时随地都在冷冷地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那鉴剑师先有些疑惑,再看了几眼,脸色也变了,慌忙缩回伸向长剑的手,对着秦辰一躬身,额头已出现密密麻麻的冷汗,惶恐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移步静室,兰特竞价坊第一鉴剑师欧阳先生将亲自为大人相剑。”
那一旁的女孩见一向倨傲的鉴剑师如此失态,惊讶地看了秦辰几眼,突然认出了他的相貌,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
秦辰惊悸地收回几乎粘在剑上的眼光,强笑道:“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必客气。”
那大堂的中年鉴剑师也不知秦辰底细,战战兢兢地将他引到一间静室前,抬手叩了叩门。
“进来。”房内传来一声慈祥的轻应,让人听在耳边说不出的优雅,听这声音便知是有修养之人。
中年人向秦辰做了请的姿势,打开了房门。室内长桌后面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脸色润红,满面慈祥,抬头对着秦辰点点头,继续拨弄着桌上的几柄锈迹斑驳的古剑。
这老头就是坐阵宣城兰特竞价坊的首席鉴剑师欧阳老先生了。这老先生姓欧名阳,相传是一代铸剑名匠欧治子的后裔,本身也是一名五品制剑师,见识不凡,擅长相剑。在宣城地位之高,连四大家族家主见了也得毕恭毕敬。
那中年鉴剑师将手里捧着的长剑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桌上,在他耳边轻语几句,又向秦辰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欧阳先生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看了看桌面上的长剑,突然手开始发抖,接着浑身上下都擅抖不停,连眉毛也在抖动。
“五品剑器?”他吃惊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五品剑器没有这种内蕴乾坤的气度,定然是有人在品级上动了手脚,掩盖了它的真实品级……”
那接待秦辰的女孩儿匆匆往后院赶去,刚看见凉亭上的人影,小姑娘就兴奋地大叫道:“小姐,小姐……”
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厮打扮的小丫头拦着她,怒道:“你大白天鬼叫什么?小姐正在发……春,额,不是,是发呆呢。”
她说得太快说露了嘴,泄露了小姐的机密,慌忙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家小姐正闭着眼睛打盹,心下松了口气,小声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小姐说的那人出现了。”接待小姑娘悄声说道。
“你没有看错?”小厮惊疑地问道。
“小姐都把那人的画像下发给大家,让大伙时刻关注这人的动向,我怎么会看错呢?”小姑娘撇嘴道:“那家伙长得这么黑,要认错都难啊。”
“这倒也是。那家伙除了长得黑也就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了。”小厮点点头,有些疑惑道:“他不去怡红院鬼混,来我们兰特竞价坊做甚么?”
“售剑。”小姑娘脸上露出十分不解的神色,道:“他来出售一柄奇怪的长剑。”
“哈,活该!这家伙肯定是没银子去厮混,把家族宝剑偷出来换钱了,真是败家子。”小厮兴灾乐祸地拍手笑道。
“嗯?”她正笑得开心,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回头一看,自家小姐正秀目圆睁,气鼓鼓地看着她。
小厮一缩脖子,偷偷吐了吐舌头,道:“小姐,我们去瞧瞧?”
小姐脸上微红,道:“是你自己想去,可别说是我叫你去的。我刚好无事,就陪你去看看。”
三人刚行至大厅,就见宣城兰特竞价坊的大总管纳兰冰,正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她似乎还没洗完澡就匆匆赶来,耳边还带着些泡沫,头发未干,脸色晕红,脂粉未施,神情有些紧张。
“冰阿姨,你这是……”纳兰小姐惊讶不已,上前帮她擦了擦腮旁的粉沫,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这位端庄稳健的阿姨如此失态过。
“小姐,无字天牌出现在咱们宣城特竞价坊了。”纳兰冰大总管脸上带着慌乱,惊疑不定地说道。
“纳兰家族的无字天牌?”纳兰小姐一愣:“连我爹见了也得行礼叩首的无字天牌?”
“不错,此牌一出,纳兰家上下都得俯首听命,否则家法处置,连家主也不能例外。”纳兰总管面色凝重。
无字天牌,牌面只有纳兰家族的族印,暗喻着此牌一现,纳兰家族无条件满足持牌之人所有要求。此牌只有两块,玄铁铸造,三百年来只出现过两次。头一回是中州王朝建立之前,将纳兰家族两千七百余嫡亲子弟带上了战场,活着回来的不足十人,差点让纳兰家族断了香火,但也成就了中州王朝第一位兵马大元帅纳兰元昊,从而将纳兰家族从前朝余孽的乱党中强行拉了出来,这才使纳兰家族免于灭族之灾。
第二次无字天牌的出现,在十多年前,带走了纳兰家族数万斤精铁和将近八成的财产。纳兰家族从来不敢追问这些精铁和财产的去处。若不是朝廷下旨免了纳兰家族三年赋税,对其生意多有关照,兰家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从中州世家中除名。但经此一难,纳兰家族元气大伤,数十年都难以恢复鼎盛时期的风光。
所以纳兰家族对这无字天牌是又敬又怕,又爱又恨,忐忑不安。也不知此次无字天牌在宣城出现,对纳兰家族来说是福是祸?
“请问这柄剑能值几文钱?”静室内,秦辰笑眯眯地问道。
几文钱?欧阳先生差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咬牙半晌从牙缝里出几个字:“无价之宝,不敢妄论。”
“我也是受人之托,将这剑交与贵竞价坊出售,询价是常理,老先生也不必见怪。”秦辰看得好笑,好剑乃身外之物,只有真金紫银才是最真实的存在,老头你做人太执著了。
“请问公子是受哪位前辈之托?”欧阳先生好奇地问道,见秦辰面色不愉,忙解释道:“每个制剑师都有自己的制剑风格,这也是估算一柄宝剑的值价的重要参考依据,还请公子莫怪。”
秦辰将手中铁牌往他眼前一晃,欧阳先生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旋,急急行礼,脚下发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过了好一阵子,秦辰才从静室里出来,身后跟着宣城有口皆碑的欧阳先生,双手捧着长剑,眼睛发直,有些失魄落魄。
秦辰抬头就见大厅里站着一个端庄的女子,细柳眉,玉盘脸,身体丰满,曲线优美,如同熟透的桃子,让人情不自已想咬上一口。
她旁边站着一个脸如敷粉的绝色公子,那脸蛋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如一方晶莹的美玉般惹人遐思,看着略稍有些眼熟,正神情古怪地偷偷瞧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清秀小厮,也是俊俏得一踏糊涂。
男人长得这么民殃国祸,真是罪大恶极,不去当男庞太埋没人才了。秦辰打了寒战,眼光不由自主地在二人胸膛上溜走了一番,平平堂堂,丝毫看不出西贝货的模样。
那绝色公子见他眼光好奇地盯住自己胸膛,似乎在玩味着什么,心下恼怒,却发作不得,只能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秦辰被这几眼瞪得心里一阵急跳,待看清他丹凤眼里的幽怨,肉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拜托拜托,我对男人可没兴趣,麻烦你正经一点,别用这么诱人的眼神看我,别人会误会咱们有一腿的。
“你这小子,看什么看?”那清秀的小厮忍不住跳了出来,像是恨不得冲上来踢他两脚。那绝色公子瞪了那小厮一眼,接着又给了秦辰一个大白眼。
这死娘娘腔竟然眉来眼去勾搭我。秦辰几乎疯了,他脸皮再厚也承受不住,慌忙对欧阳先生一抱拳:“那就拜托先生了。”
欧阳先生眼睛发红地问道:“公子真要将这绝世宝剑,交于我兰特竞价坊?若是公子手里缺钱,老夫可做主借你一些,暂解燃眉之急。”
“老先生好意,我心领了。”秦辰摆摆手,急急往外行去。那死娘娘腔又用眼神讨逗我,真受不了你了。
欧阳先生向那接待丫头使了个眼色,她慌忙追了上去,引着秦辰穿过一道秘门,绕过了众人的眼线,往竞价厅走去。
这秦家三少爷竟然没有动用无字天牌?望着秦辰消失的背影,纳兰冰大总管黛眉轻皱,一头雾水。
要是她知道秦三少爷只是拿它当通行牌号,肯定当场就破口大骂。
纳兰总管轻轻地问道:“欧阳先生,此剑如何?”
欧阳先生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情,缓缓道:“此剑虽只是四品剑器,剑孕天地至理,剑出时必然引起天地异动,乃无价之宝!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铸造这柄剑的铸剑师品级已超越三品以上,对剑理的理解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此剑的铸造技艺已失传,更显得弥足珍贵。”
“这么说上回宣城的地崩雷鸣,都与此剑有关?”纳兰总管骇然失色。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欧阳先生呵呵一笑:“不过方才那位委托售剑的公子,确实要求兰特竞价坊这么介绍的。”
“既然他持有纳兰家族的无字天牌,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了。”纳兰总管皱着眉头,摇头苦笑,大惑不解:“这小家伙倒底从哪里得来这等神兵利器?他到底想干什么?”
旁边那小姐看了看那寒铁剑,眼睛一亮,问道:“欧阳叔叔,既然是好剑,我们何不将它留下?”
听着这话,欧阳先生脸色一惊,急道:“小姐,大凡名剑,有缘者得之。此剑虽无杀气,却不祥之甚,可能会给纳兰家族招来弥天大祸。”
“小姐,欧阳先生说得有道理。兰特竞价坊不可参予竞价品的竞价,这规矩绝不能破。”纳兰冰大总管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怜惜的味道,幽幽说道:“小姐,这便是那秦家三少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纳兰小姐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纳兰总管笑了笑:“这小家伙可古怪得紧,也不知结识了什么高人前辈,秦家那血纹剑便是他一手弄出来的,现在连纳兰家族的无字天牌都落在他手里,说不定哪天就一飞冲天了,就连五圣宗的木姑娘都对他青睐有加,常日相伴左右,小姐,莫欺少年,你可千万别小瞧了人家。”
纳兰小姐脸色变了又变,跺跺脚恼道:“我恨死这家伙了!禅儿,咱们走,等今天竞拍会完了立刻就回乌贡城。”
秦辰向来好热闹,直接往大厅走去。虽然秦家剑坊拉走了大半人气,但这兰特竞价坊底蕴深厚名声在外,里面还是已经坐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秦辰看了几眼,没有看见火老头的身影,倒是看见了宣城四大家族的人马,在前排各自占了地方,等待着竞拍开始。
秦族长正和四长老小声商议着什么,抬头看见了秦辰,不禁愣了愣,这小子没事跑到这地方干嘛?
秦辰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身边立刻就来了几个黑衣人,围着他四周坐下,警惕地注视着四方。
“呵呵,老爷,那个有意思的小家伙也来了。”不远处一位老头笑了笑,指着秦辰方向,对身旁的老者道。
那华服老者看了一眼,欣喜道:“和这小子说话有点意思,徐老,邀他过来聊几句。”
徐老摇头道:“这小子身边至少坐了四个劲力四层以上的高手,隐隐有维护之意,恐怕不太方便。”
那老者也看出些门道,笑道:“这小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大厅里灯光骤然一暗,台上就多了个丰满端庄的女人,她只是往台上那么一站,立刻就吸引了男人们炽烈的目光。
“今天纳兰冰大总管亲自出面主持,难道兰特竞价坊今天有什么宝物竞拍不成?”底下有人窃窃私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