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之上,仙雾缭绕。
木槿树下好似定格着一幅古老画卷。画上的少女一身素衣,青丝散乱的垂落在身后。她望着手中的纸鸢已经有好一会了。
司命星君手持一本簿子走到木槿树下时,少女的肩头落满了一片纯白。她的神情却一如三个时辰前拿起纸鸢的那刻。
望着少女痴痴的神情,司命星君叹了口气道:“殿下。”
琉夏从回忆里抽身,眼神有些默然。“星君可是找到了圣君这一世的所在?”
司命把手中的蓝色簿子翻开,直到季耽月这个名字时顿了顿。“圣君这一世怕是入了皇室且命薄,殿下还要去吗?”
琉夏苦笑,“我寻了他三生三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司命星君无奈的看了琉夏一眼,合上簿子。“殿下这又是何苦?殿下与圣君的缘分早在三世前已尽。更何况六道轮回,三世劫难乃是圣君的命数。时候到了自会回天宫,到时候殿下…”
琉夏突然打断他,“不…若是等他回来怕是再也不想见到我…
”
司命见她如此执着,沉默片刻后又翻开簿子。“圣君这一世是凡间统一全国落樱国的九皇子。九皇子被落樱国主派去给他的皇叔季英连守孝七年,三日后便是他重回故土的日子。”
琉夏望着九重天之下飘渺的云雾,眼神带着一种淡淡的伤感,“看来,他三世轮回后我们又要重新认识了。”
司命星君偏过头,看琉夏的眼神有些不忍。“殿下此番可要想清楚,拿您的姻缘去换与圣君的缘分是否真的值得?”
琉夏把手中的纸鸢重新挂回木槿树上,声音却有些闷闷的。“如果我的那桩姻缘注定不是和耽月的,留着又有何用?”
司命愣了愣,琉夏却早以纵身一跃,落入凡尘。徒留他自个的叹息声,“这两人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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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宇七年,国家安定,风调雨顺。
一个月前,落樱国国师上表:九皇子在关外皇陵守孝七年已满,应召回宫在陛下面前尽皇子之本分。
龙椅上的明宇帝只是微眯着眼睛,龙袖一挥,说了声准奏。由此才得来京城街道上那一路大队的人马。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辆缀着翠玉流苏的马车,马车后便是两路雄姿昂首的兵卒。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守孝七年而归的落樱国九皇子殿下,季耽月。
这时,街道两旁人群之中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音,“娘亲娘亲,这九殿下为何要给自己的叔叔守孝?”
妇人爱怜的摸摸孩子的头笑着说,“因为九殿下的叔叔是开国元勋是个大英雄,他是为落樱国战死的。陛下念及兄弟情分和英连将军的赫赫战功,所以让自己的儿子像对父亲那般给将军守孝。”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开始问及娘亲另外一个问题。
只是,这样的对话声渐渐远离了马车里的人。
落樱皇宫,玉念宫。
玉念宫是十殿下季瑾玉的寝宫。偌大的落樱帝国子嗣单薄,只有三个孩子。分别是太子季斐然,九皇子季耽月,十皇子季瑾玉。中间的皇子在出生后存活过一段时间后全部夭亡。坊间流传过落樱皇室遭受诅咒的流言,但是在最后均被堵上了悠悠之口。而后再无人敢议论。
玉念宫里种上了大片大片的樱花,只因樱花是这偌大帝国的国花。落樱二字均源于此花。
此刻,宫内响起了一个含笑的声音,“玉儿还真是玩心重,纵然自己的皇兄今日回宫都不去拜望,而是在这里开心的斗蛐蛐?”
听见季斐然的声音,季瑾玉从草堆里抬起头,“皇兄你是说哥回来了,是吗?”
季斐然摸了摸他的头,“你皇兄怕是已见过父皇,此刻应在自己的寝殿内,你快去吧。”
“谢谢皇兄,我去了。”十一岁的季瑾玉还是个孩子,听见自己的亲哥回来了,激动的把手里好不容易捉到的蛐蛐一扔,就跑了出去。
季瑾玉和季耽月乃是一母所出,自然兄弟情分与皇后所出的太子季斐然不可相比。
望着季瑾玉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季斐然的眼底却缓缓浮现开一抹复杂的深思。
琉璃阁,季耽月的寝宫。
季瑾玉人还未踏入琉璃阁内,声音就已经囔囔开来,“哥,听皇兄说你回…”话还未说完,季瑾玉望着眼前的人倒是呆住了。此刻,樱花树下好似站着一位神仙似的姐姐。姐姐有一头很漂亮很漂亮的青丝,一身白衣更是如同落入凡尘的仙子。樱花飞舞,看得他倒是痴了。
琉夏看着眼前眼睛瞪着大大的,活像只呆头鹅的季瑾玉无声的笑了。
“玉儿?”耽月端着药碗看着眼前这只呆头鹅时,试探性的叫了一句。
但这孩子怕是被他神仙姐姐那一笑勾去了三魂七魄,良久不见回神只是呐吶地说,“好…好漂亮…”
耽月凉着声线又唤了一句“玉儿。”
这一声季瑾玉倒是回了神只是神情依旧痴痴的,“恩。”
这娃恢复正常大概是在季耽月给了他个暴栗。顿时,吃痛声响彻整个皇宫。
“我说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点,他还是个孩子。”琉夏替瑾玉揉着脑门上的大包有些无奈。
“就是就是!哥你刚回来就揍我…哎…疼…疼…神仙姐姐你…你轻点…”
耽月把手中盛满药汁的瓷碗置于离琉夏不远处的石桌上,面无表情,“看你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喝了这碗药我差人送你出宫。”
琉夏听着他淡淡的声音,心下愣了愣。他这是在赶她走?
季瑾玉听着神仙姐姐要离开,一个机灵抱住琉夏的胳膊,“神仙姐姐你要走了吗?可是你还没和玉儿玩呀?”
耽月清冷的声音响起,“玉儿,放开她。”
琉夏望着季瑾玉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心生一计。
“九殿下,这个孩子好可爱呀。我可以留下来陪他玩些时日吗?”说完一脸你若不答应她就一头撞死的表情望着季耽月。
但是耽月连眉头都没皱,依旧面无表情,“随便你。”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屋子,徒留瑾玉和琉夏在外头。
琉夏摸摸瑾玉的头,唇边泛起一抹难看的笑容。
次日,微风吹抚着片片樱花。花瓣漫舞之处是半局下了的棋盘,棋盘两旁坐着两个青年。玄衣青年突然开口说话,“听玉儿说,小九你从关外带回来一位神仙般貌美的女子。皇兄此番前来不知是否有这个福气一睹那姑娘的芳颜?”
墨色衣衫的青年落下白子,语气淡淡的“不过是回宫途中救的路人,也难为皇兄你记挂在心上。”
“路上?怎么说?”季斐然落下手中的黑子,饶有兴趣的望着耽月。
“皇兄此次前来是来下棋的还是来看人的?若说下棋,这心怕是不在此处。”白子落下一颗,黑子均被围,渺无出路。
季斐然微微一笑,伸出手接住正要落地的樱花。“此次前来当然是来拜望小九你。”
耽月望着桌子上的残局没有出声。
同一时刻,玉念宫内。琉夏望着自己怀中玩累了睡着的瑾玉,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抹神伤。
三日前,她算准了他回宫必经之路。倒在他的马车前把自己扮成被人追杀的模样且一身伤病,他倒是如她所料般救了她。只不过承诺等她病一好就必须离开。她必须想个法子可以长期留在他身边,拿瑾玉当借口只是权宜之计。
突然间,瑾玉白皙的手腕上一个奇怪的标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握住瑾玉的小手,仔细看去。眼神颤了颤。这些人怎么能如此狠心,他…还是个孩子呀!
入夜,琉璃阁内弥漫着淡淡的樱花香味。琉夏给瑾玉轻轻盖上被子,转过身来到坐在圆桌前看书的耽月面前,“九殿下你知道是谁向他下的手吗?”
耽月翻动着书的扉页沉默着不说话。
琉夏见耽月一言不发的盯着书卷以为他心情低落便出言想安慰他,“九殿下不必忧心,玉儿他虽说中了毒但并不致命,我倒是会解这种毒可以救他。”
语毕,耽月抬头看她。那双要宛如薰衣草般的眼眸荡着淡淡的光泽,似乎透着不解,“你和玉儿毫无关系,为何要救他?”
琉夏愣了愣,“难道殿下不想吗?”
耽月合上书卷,声音淡漠。“这是皇家的事情,你不必参与进来。”
琉夏并未理会他,径自走到书桌前。执起毛笔蘸了蘸墨水后在宣纸上落下自己的笔迹,“现下我会开一副药方,望殿下差人寻齐这方子上的东西后交给我,待我配好药后给玉儿服下。不出一年即可痊愈。”
耽月淡淡的目光落在少女认真的过份的侧脸上,有些好奇道,“你会解毒?”
琉夏微笑着说,“原本是不会的,但是以前我身边有一个人总是因为我而受伤中毒,因为他我学会了好多解毒治伤的方法。这种毒我曾经就害他中过,名字是虚梦。无色无味,但是只要一沾染上若在十日内拿不到解药则会致命。就算得到解药后也要连续服用一年才可彻底清除此毒。”
琉夏突然想起当年在九重天之上,有次她和别人打架不小心手上染上了虚梦的毒粉,于是在给耽月倒茶的时候害他中了毒。因为这件事苏清雪足足冷嘲热讽她整整一个月。
“你的字,写的不错。”正值琉夏出神之际,耽月来到她身边,拈起墨迹微干的宣纸无声的看着。
“这…这个没什么啦。”琉夏的笑容突然有些苦涩。她的字在千年以前特别特别丑。因为这个以前在族学念书的时候没少被夫子骂过。如今她可以写出这一手漂亮的字大概要归功于耽月。有一次,她因为做错了事情被耽月关到了藏经阁里面壁思过,结果她当然在里面睡着了,还是被书架上的一本佛经砸醒的。那本佛经是出自耽月之手,收录着他令人望而止步的字迹。她瞧着瞧着,终于下定决心来练字。渐渐的,七八十年过去了,她的字终于能见人了。
在槿宣宫的那段日子,有次她看见耽月抄了一半剩下的佛经时,手一痒就帮他把剩下的都抄完了,然后回去睡觉。第二天她起来给耽月倒茶,刚倒好一杯茶就听见耽月问苏清雪那剩下的佛经是不是苏清雪抄的?苏清雪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是她抄的。然后,耽月就夸她字写的不错。那时,琉夏手里正抓着一个盛满滚烫滚烫茶水的杯子。杯子被她徒手捏的粉碎,滚烫的茶水把她的手烧的通红通红的,手心被破碎的瓷片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就那么涌了出来。不知怎的,那时候她竟然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如今,她面前站着的正是她思慕了几千年的人。但是那一声夸奖她不知怎的竟有些想落泪。
“方子我写好了,殿下差人找齐后送到我房间就可以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赶忙绕过季耽月,推开门出去。门一关上,她的眼泪就瞬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