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恨鱼,不如退而结网。张祁夺权之后,作为亡国的子民,岳弈并没有作无谓的诅咒,以夺取精神上的胜利,而是大力招揽宾客,开始培植自己的武装和嫡系。
豢养宾客之风,由来已久。上溯两百多年,前有战国四公子,后有秦国吕不韦、嫪毐。到了西汉,此风更盛,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低级官吏,乃至平头百姓,无不以多招纳宾客为荣。
养客者众,于是便有了争夺客源的竞争。和那些势大财雄的王侯豪族比起来,岳弈无疑缺乏竞争力,他要想以弱胜强,只能细分市场,搜集大数据,疯狂的市调,不求天下宾客尽入我毂中,而是先以其中一类宾客为突破口。
岳弈选中了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亡人和逃犯。亡人和逃犯,或为仇家追杀,或为国家通缉,收留这些人为宾客,无异于惹火上身,弄不好,连主人自己都得跟着搭进去,因此,一般养客者对这些人总是敬而远之。
人弃我取,岳弈便先从这群人招揽起。岳弈豢养宾客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造反。这群人既然连人都敢杀,难道还怕造反?消息传开,亡命之徒纷纷来奔,岳弈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不出两年,麾下便聚集了数百之众,威震宁远,号为豪杰之首。
你要问了,这天下不是还没大乱吗?哪来的这许多杀人之徒?
杀人之徒众多,固然有杀人者的主观因素,但更重要的,却是杀人受到了国家的怂恿和鼓励。一个国家,居然会怂恿和鼓励杀人的发生,听起来不免难以置信,然而却是确有其事,问题就出在大国师张祁的频繁大赦上:张祁共大赦八十七次,平均两天半大赦一次。公元时代共大赦九次,平均二十几天大赦一次。这果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换而言之,倘若阁下你杀了人,在以前只需要逃亡两年半,在公元时代只需要逃亡二十几天,然后便可以跟没事人似的,一切重新开始。譬如说阁下你正在杀人,倘若当场被抓了现行,那算你倒霉。如果没有当场被抓,那就好办了,逃呗。可别说你逃都懒得逃,你还是得逃,你得给官府这个面子,不然,你杀了人照样在原籍大摇大摆地晃悠,官府想不抓你都不好意思。你这一逃,自然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能至少每天管顿饱饭,睡个好觉。嗯,听说宁远的岳弈不错,他那府上,号称是风能进,雨能进,官府不能进。哦,这位仁兄,你刚刚也杀了人,那好,同去,同去。于是同去。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是故人君惜赦。后世西蜀偏弱,而诸葛亮以不赦为治,遂能鼎足三分。先帝与张祁虽不及见此,然《管子》却早已预警在先:“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久则不胜其祸。”频繁之大赦,不仅严重破坏现存法律,更大大降低了犯罪的风险成本。倘若犯罪的风险成本降低为零,这世界将会变成怎样?或许正应了王尔德那句著名的戏言:如果所有人都能够随便杀人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一天之内,人类就将彻底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