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是繁华之都,这其中的边城小镇自然不会萧条到哪儿去。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摊贩繁杂,正午地阳光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
“卖包子咧——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咧——”
“卖胭脂——姑娘,看看胭脂吧,上乘货色!”
梨霜目不暇接地扫着各色摊贩,甚是觉得样样都好,就是不知买哪样较好,忽而被一阵悦耳的鼓声吸引,抬头望去,原来是卖玩物的小贩。便见小贩担着两担五颜六色的物事走在她前头,担子里插着商巫二字的布旗,手中还摇晃着咚咚作响的拨浪鼓。
“诶!老伯伯等等。”她步上前,瞅着一箩筐的小玩意儿,甚是觉得好玩。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个缠满红线的小人偶。
“这是小木人,三文钱一个,姑娘,买一对呗。这些都是老朽亲手雕刻的,采用上好梨木,经久耐用,小娃娃也能玩赏。”
“梨木?梨树做的?”梨霜吃惊,脑中突然蹦出自己真身被砍成一块块小木头,做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自己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梨木可是好木啊!小梨子,咱们买一对吧!”方君年凑到她身旁。
“正是正是,咱商巫家的雕工用料绝对是上乘的,绝不含糊说辞。”老头拍拍胸脯自信道,“姑娘和公子一人一个,将两头红线一绑,定能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你还有这本事?”书生小白收起折扇稍稍用力,将方君年紧挨着她的身子拍出老远。
“这位公子说的是,老朽家中几辈木工,虽没个体面店铺,这做工却不比任何一家差的。”老头乐呵呵道。
“我是说,你凭着两个小木人就能决定眷侣一生不分离,这本事不错。”
“这这。”老头被问一时答不出话来,很是窘迫。
“额,殿。小白,咱该问的好像不是这个。”梨霜一脸尴尬。
“恩。”洛衡点头,一派正经道,“你这几辈造化都不错,有这本事也该造福人间。”洛衡取过其中一个小木人,十分满意地径自离去。
“殿下等等我!”她随手拿了拨浪鼓和另一个小木人,迅速付钱跟上。
。.
“殿下,阿年好像不见了。”
“就快见到了。”洛衡一副诡异地笑。
于是在前头不远处的大树上,倒挂着放在被拍飞的方君年。
“阿年,你没事吧?快下来啊,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梨霜在树下朝他挥手,虽然这里离集市较远,但处于人间还是不好施展术法。
“小小一个仆从也敢伤小爷,你给我等着!”方君年直起身子拍拍身上的树叶,位于高处正好看见不远处城门外这一幕。
“你怎么还不下来?”
“兴许风景好,让他呆着吧,咱们走。”洛衡摇摇扇子走人。
“还真叫你说对了,小梨子上来,有热闹瞧。”
“热闹?”梨霜闻言二话不说跳上了大树。
。。.
“让开!让开!衙门办差!闲杂人不得挡道,快让开!”
一个粗狂声音从前方传来,队伍从城门外行进。街道上的百姓纷纷慌忙散开,街头小贩也赶紧将自己的摊位挪了位置,好给前方人让路。方君年与梨霜蹲坐在树头,洛衡则退到一旁议论纷纷的人群里,众人皆望着这队声势浩大的车马。
两个高大威武的将士驾着健壮的黑马缓慢领走在前,身后是四个手持兵器的小兵。四个小兵身后,是一行衣衫破烂不堪,面容憔悴,遍体伤痕的老弱妇孺。
这行人数来应有近十个,个个手脚铐着铁链,面色或青紫或惨白,两个妇孺行走在中间步伐缓慢,泣不成声十分凄惨,其中一个妇人想是耐不住烈日炙烤,眼看着便要惶惶倒地,却在眼皮快要阖上时,一声惨叫瞪大了双眼。
“快些走!”
原来前方一个看守的小兵一鞭子挥在她背上,妇人吃痛不已颓然倒地,看守的兵将却是毫不留情地挥鞭如雨,咒声怨气。梨霜忍不见这恶劣的一幕,作势便要上前,却被他伸手拦住:“凡间俗事自有天定,咱们不能干与!”
“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
此时一个稚嫩的嗓音从队伍后方传来,不会儿便见一个仍是衣衫破烂,手脚被铐的小男孩哭喊着跑到倒地妇人身边,紧紧抱着妇人的身子,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布满泪水。
“怎么回事?”为首两个将士询问小兵,小兵哈着腰,毕恭毕敬道:“大人,一个妇人昏厥在地。”
“鞭醒!”
小兵望了望紧紧抱着妇人的小男孩,面露难色:“大人,那个孩子。”
将士回头望了望,眼神犀利:“一块鞭!”
小兵张了张口,不多犹豫,心下一狠,皮鞭挥如雨下,下下都黏皮带肉,小男孩哭得越发凄惨悲绝。
围观的老人心有不忍,连连跪下,声音颤抖:“大人,您手下留情吧!再打下去这孩子怕是没命了!”
见有人求情,几个围观的百姓也纷纷下跪求情。
将士浓眉一横,怒色道:“谋反逆贼论罪当诛!你们莫不是要同他们一块死!”
众人闻言面色乍变,赶紧起身退到一旁,这对母子再凄惨可怜,任谁也不敢替谋反之人求情。将士未喊停,小兵手中的鞭子依旧不停,哭声戛然而止,抱着妇人的小男孩已然昏厥。
“大人!那孩子昏过去了!”
“废物!死了也得给我拖回去,将这母子二人绑在本官马后。”
梨霜听他要将那孩子绑着马背上拖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还未出手,却见天边乌云翻滚,雷鸣轰轰,顿时四周狂风云雾皆起。
再次恢复晴明时,地上那对母子已经不见。
“人不见了!阿年快看!”
“别看了,你的好仆从救了他们,快走!”
。
方君年与她乘鸿鹫赶上洛衡时,孩子的母亲已了无生气。
“哎!我说,你家主人没教过你凡间生死有命,你这是在破坏万物生息定律。”
梨霜怒瞪了他一眼:“阿年,若晚救一步,这孩子也死了!”
“只是个小孩子,寥寥众生之中不会因他有所改变。”洛衡道。
“行行行,救吧救吧!看着孩子也没法颠倒什么因果。”
“这妇人已丧命,就地埋葬吧!”
方君年取出玉露丸喂入小男孩口中,半响后,小男孩逐渐清醒。在他望见梨霜那一刻,乌溜圆眼愣了片刻后便嚎啕大哭,紧紧抱着梨霜的腰身,一个劲儿地喊着娘亲。梨霜被他几声凄然的娘亲喊得手足无措,只得僵着身子,任他将鼻涕眼泪全数摸在她罗裙纱衣上。哭了半响,梨霜见他还抽噎不停,便从布兜里拿出拨浪鼓,摇得咚咚作响:“小娃娃,别哭啦,瞧这是什么?”
小男孩停了抽噎,接过梨霜手中的拨浪鼓把玩着,果然小娃娃还是好哄的。安静了不会儿,小男孩又开始抽噎:“我想娘亲,姐姐带我去找娘亲好不好?”
梨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你别哭了。”
洛衡与方君年同蹙眉,这孩子娘亲已经入土了,如何见得?
..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笼罩着这条街道,饭香飘逸的馆子里,三人带着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用餐,桌上琳琅满目都是美味佳肴。
“这孩子想是饿了好几天了吧?啧啧。”
梨霜望着狼吞虎咽的小男孩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男孩换了身干净衣裳,洗掉脏兮兮的小脸,俨然是个白嫩可爱的娃娃。
“小娃娃慢点吃。”她捏了捏娃娃的小脸。
“姐姐,我不叫小娃娃,我叫阿壁。”
“那阿壁还有亲人么?”
“有,可是他们也被抓走了。”
“那些官兵是要将你们抓去哪里?”
“王宫。”
“如此,咱们可以去王宫帮阿壁寻找亲人。”
“你是想自投罗网。”洛衡优雅地品着茶。
想是几人出尘的装扮吸引了馆中不少的目光,一听到要打听王宫,那滑头的小二连忙走上前,端起茶壶帮他二人倒茶。
“几位客官怎的打听王宫的去向?王宫便在洛邑城中,离边城不远。”
“小哥,今儿个那对被铐的老弱妇孺是不是也被送去王宫了?”她忙问。
“不是不是,说起来还真是凄惨。”小二连连叹了两声。
“如何凄惨了?”
“您看到的那些妇孺只是少数,听说是王侯叛变,预谋造反,大王得知,当夜下旨诛了王侯九族。前些日子,已有不少家眷死于极刑。今儿个那些人听说是王侯的远亲,远在朝城都要拉到洛邑问斩呐,还听说王侯最小的孙子本就远送朝城,这下倒好,真真是一个活口都不留啊。”
方君年讶异:“王侯?这王侯跟大王不也是亲戚嘛?他这九族皆杀,不是还得把自己也得斩了?”
“哎哟,客官,你说小点声。”小二连忙探头向门外瞧了瞧,见四下并无官兵才回到二人身旁。
“这个宫廷里的事儿,咱们小老百姓想是弄不清楚的。嘿嘿,小的先去忙。”
“诶,你等等。”梨霜连忙唤住他,“你可知今儿个那些妇孺如今被关在哪处?”
“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小二讪讪走人。
一旁吃酒的中年男子却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地开了口:“嗝!今儿个那些人早就被拉到王城大门前处以绞刑了,响午我才从城中归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阿壁闻言,手中的鸡腿落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吓得梨霜赶紧将他抱着怀里:“孩子吓到了,吓到了。”
其他客人示意酒客赶紧住嘴,莫要吓到孩子,于是三人便匆忙带着孩子离开了饭馆。
“如今阿壁无了去处,该如何是好?”三人苦恼地望着地上那团白嫩娃子。
“阿年,不若你养着他吧,阿壁肉体凡胎不便跟我们回天界。”
“这怎么行,我哪会养娃娃?让这仆从养去,是他救的他得负责。”
阿壁低头不语,开始委屈地掉泪:“今日多谢三位恩人相救,恩人不必担忧阿壁的去处,只要别让坏人找到阿壁就行。”
“此处梨茅山不远,不如就送你去茅山。做个仙门弟子,学些术法防身,这凡尘孤身一人也好存活。如何?”洛衡正色道。
“是,谢恩人!”
茅山长老对这个送上门的白嫩小童十分满意,连连赞他根资聪慧。阿壁向茅山长老磕了三个响头,敬了茶,换上道服,俨然已是个白嫩小仙童的模样。
梨霜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爱怜地说道:“阿壁,今后便留在茅山学术法,要好好用功,将来做个斩妖除魔的大英雄,好不好?”
阿壁重重点头,不舍地抱了抱梨霜,跪在地上对洛衡重重也磕了三个响头,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一旁的茅山长老欣然点头,这孩子如此知道感恩戴德,真是深得他喜爱。
“长老,阿壁就托付给茅山了,我们先走了。”
“贫道送送三位,阿壁跟着师兄去熟悉下环境。”
“是,师父。”
阿壁紧了紧怀中的拨浪鼓,抹掉眼角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