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还在继续着:“又要给你用掉喽。”御木说。
“是干爸爸的钱嘛。”
“下回我可要用了。”
“好太郎和他朋友说,一点一点地还给我的嘛。我觉得这样也可以的呀。真有什么急着用钱的时候,我会向干爸爸开口的嘛。”
“你不置备嫁妆?……”说着,御木像想起什么似的,“这可是三枝子小姐必须得准备的呀……笹原的遗产呀。好太郎的粗心大意告诉你母亲了吗?”
“这种事情不告诉她。即使不是这样从母亲那儿分到钱,也随它去了。打那以后我可没和母亲见过面,也没给她写信。”
“打那以后,指从你母亲的婚礼开始吗?”
“是的。”
结果,御木当着三枝子的面,把存折放进书房的文件柜里去:“那就先放在这个柜子里啰。”
“好吧。好太郎是听了我的话才去做的,实在我也不好,想多弄些利息。”
当场事儿都办完了,好太郎的粗心大意,让御木给擦屁股,弄得三枝子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那也是当然的啰。特别对女人顺子与芳子,三枝子像是很尴尬。三枝子一开头就没有准备在这家里长住下去。
顺子对于赔偿态度鲜明,让御木感到意外。所以,三枝子没看出她有什么不自在。可是,芳子对丈夫的不谨慎,在三枝子和御木面前,一副不能不感到羞愧的样子。要说羞愧,比起从别处来的芳子,好太郎的父母御木和顺子更该感到羞愧,可老实巴交的媳妇芳子也许觉得自己愧对三枝子和公公,这也让三枝子感到了为难。
这两个人不意在走廊上碰到了,不禁“啊”地叫了一声站住了。在不宽敞的房子里,到哪里鼻子眼睛都碰在一起,照例不该说“啊”的。比芳子更莫名其妙的是女佣人千代子。也许千代子站着听见了,也许她细心打听到了,她对三枝子表现出露骨的敌意。
“千代把三枝子的鞋拿去让小狗咬呢。”弥生一脸不高兴地对御木说,“隔壁邻居家的狗常到咱们院子里来。”
“有这回事?”
“三枝子洗了晒着的鞋,千代把它提到狗鼻子前,我看到她让狗咬那鞋子呢。”
“嗨。”
“上回三枝子的饭碗打碎了,说不定是千代洗碗时故意掉到地上去的吧。”
这种小恶作剧御木可不会去注意,可千代子瞧着三枝子的那张脸上,一眼便能看出憎恶的表情。三枝子不是这家的人,她很少差干代子做什么;御木也注意到了,三枝子偶然叫声千代子,她也是无精打采地应一声。
“爸爸,我偶然撞见了让人讨厌的东西。”
“什么?”
“千代朋友来的信。我没打算看,可她大概是要我看吧,两三天来,一直把信摊在厨房的切菜桌上。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真令人作呕。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哟。一个可怕的人。”
“信上写了些什么?”
“像是千代恋着哥哥,苦得要命,给朋友写了封信似的。”
“是说好太郎吗?”
“是我哥哥呀。朋友写信给千代来表示同情呢。”
御木仔细想了下好太郎和千代子平时的表现,没有看出什么苗头嘛。只是曾经听到过一次,芳子讨厌千代子从女佣房里的高窗往好太郎夫妇房里张望的事。
“是她的妄想吧。她让那种妄想迷住了吧。”
“嗯。”
御木觉得,往好太郎屋子里张望,也许正是因为姑娘具有产生这种妄想性质的缘故吧。
“真不知女孩子在想些什么。”
“有这种女孩子的嘛。爸爸,还是让她走的好吧。心理健康的和心理病态的在一起,看起来往往是健康的一方失败的。现在不就是这样的社会吗?”
“我可不那么看。”不会写现代病的小说家御木否定地说。
可是,启一也好,千代子也好,有病的家伙都跑来这个家庭蹭饭吃似的。而且,还是三枝子比千代子先搬出去。
好太郎受三枝子之托,像是把她介绍进自己公司的秘书科了。
搬到新住处时,三枝子把一半的行李留在弥生这里。弥生寂寞得垂头丧气,不仅到三枝子那儿去过夜,还说自己也想住到那屋里去。她常常在星期六,老是去公司里弯一弯,和好太郎一起把三枝子带回家来。
“弥生一来就让我请吃晚饭,请不起哟。”好太郎说。
“三枝子在我们家呆不下去,不是哥哥的不好吗?”
“再便宜的饭也不行呀。我还欠着三枝子的呀,为了她,我尽可能不乱花钱,就是这一点也是还给她的好哇。”
“可是你去三枝子房子里看过吗?”
“去看过了。”
“你不觉得她可怜吗?”
“在公司里干的女孩子,没有人像那样装饰屋子的。她穿的衣服也时髦呀。”
“公司里的人都说她好看吗?”
“是啊。”
兄妹俩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哥哥和三枝子结婚就好了。”
“别说傻话。我讨厌这种想法。都过去了,还说这样做就好了之类的话……”
“说是这么说,你已经和嫂子结婚了嘛。可是,哥哥你还有不知道的事呢。干代也在苦苦恋着哥哥你呢,不知道吧。”
“呃?你别说怪话了吧。”
“千代以此来安慰自己呢。”
三枝子不在了,千代子干活越发起劲了。三枝子是情敌,芳子也该是情敌;可千代子对芳子却很忠实,这一点,御木怎么也想不通。
十五那天星期六,弥生去公司里叫三枝子,一起回到家,把现成的香肠夹在面包里,匆匆忙忙地吃了,算是代替晚饭,两人出去看电影了。大概是看了晚报的广告,忽然想起来的。正准备晚饭的芳子,像是让穿堂风刮过似的。
正帮着芳子做晚饭的千代子问:“太太,那个人,今晚也住在这里吗?”在茶室里坐着的御木也听见了。她老把三枝子叫做“那个人”。
“住在这里哟。”
芳子像要甩掉对方似的回答。
可能芳子也从丈夫那里听到,千代子让苦苦恋着好太郎的妄想困扰的事吧。可这份妄想,若是植根于三枝子嫉妒的话,那么,对好太郎也好,对芳子也好,大概都很难成为开心的笑话吧。
“那个人,连被子都还放在咱家里呢。”千代子不服气似的埋怨了一句。
“是啊。她有两套嘛,所以一套就放在咱家里了。她的简易公寓很小嘛。”
“结婚时要带走的吧。”
“结婚还不买新的。”
“那我家这套不要了吧。太太不妨去问问她呢?”
“我凭什么要去管这种闲事呢。你真多嘴。”
“放在咱家的那套不是女人用的嘛。”
“什么女用、男用的,卧具是睡觉用的,没什么区别。千代哇,别再想莫名其妙的事,说乌七八糟的话了吧。”
“上次住了一晚后,那个人的被子没有晒过,一股男人的香烟味,碰都不想碰。”
“不会有这种事的。三枝子和母亲两人一起生活的呀。”
御木坐在茶室里看晚报,听了千代子的话,感到很不是味儿。
特别是小姑娘谈论别人卧具的话,听了让人不快活。
他想,三枝子的母亲有在床铺上吸烟的习惯吧。也许是三枝子父亲用过的被褥吧。母亲改嫁,有可能将前夫的卧具给女儿的。
可话说回来,笹原死以前,已经从三枝子母亲家搬出去了近十年,香烟味还能留着吗?御木觉得千代子说的话有点蹊跷。
“弥生还不定心吧。”顺子说。
“是啊。”御木漫应了一声,“今天,看起来让好太郎溜了,我还以为他们会在家里吃饭呢。”
“启一做了那件事以后,弥生会不会想让三枝子来安慰安慰自己呢。尽管她自己没这么想。”
“三枝子也从母亲那儿搬出来,正闷闷的。两人关系很好真也不错哟。”
“像是弥生这头更依恋似的。”
“她人好呗。可是,弥生碰到那种事,还好没什么改变呐。
真不错呃。”
“内心怎么样可不知道哇。没什么机会,对父母兄弟反而难以启齿吧。做母亲的你,是不是该给她创造个说说心里话的环境呢。这可比不敢提起,小心翼翼地放着要好多了。上次启一君在咱家刺伤手腕时,你可是表现得太冷酷了吧。就是为了弥生也不该呀。”
“为什么呀?干干脆脆的,弥生可没什么说的。那人变得神经兮兮的,也不是咱弥生的不好哇。有遗传的吧。在九州,第一次遇到出水先生时,就听了那些故事,我当时就有不祥的预感。”
“出水说的事情……”御木语塞了。
晚饭时,好太郎没有回家。
御木回到了书房,今夜,他又打开了笹原的日记。笹原丢开妻子,和情人一起生活;把日记里那年月的笹原和广子,写成小说的诱惑,最近,牢牢地抓住了御木。笹原给御木的信,剩下的都拿了出来,和御木给笹原的信集中在一起,能够帮助追忆。另外,笹原和广子的家御木还经常去看看。
可是,还有些理由让御木下不了笔。第一,笹原的遗稿难道没有被盗用之嫌吗?笹原是作家。笹原的日记发表后,把它拿来作为材料,那是无可厚非的;掩藏掉那些日记,发表自己的小说,难道不是盗用吗?第二,很可能会刺伤作为模特儿的广子,还有笹原妻子鹤子和女儿三枝子。那伤之深度,作家一开始即使知道,也无法预防。广子带着笹原的孩子,回到原来丈夫那儿去了,鹤子和三枝子分开,改嫁了。这两个人的生活中,难道没有出现裂痕吗?
御木最放心不下的是三枝子。让母亲丢下,来投奔御木家,难道自己没有背叛她的信赖吗?笹原自己的长篇,写到了笹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