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对!”
明子用小声唱摇篮曲。
第二天,明子去医院探望花子父亲,顺便把花子母亲那条披肩借来。
果然不出明子所料,花子总是摸那披肩,或者闻它的气味,睡觉的时候也不放开它。
“也许摸到母亲的披肩所以才放了心,反正睡得好极了。”
明子说着话,仔细看着睡觉中的花子那张面孔,捏了捏她那长长的睫毛。
“那可不行,把她弄醒了!”
达男着急地说。
“真的,可是长得太漂亮了。”
过了一会儿,明子平静地说: “呶,达男,不让花子亲眼目睹父亲逝世,而是让她以为父亲生活在某个地方,这种安排究竟是否得当?我看值得考虑。”
“值得考虑,什么意思?”
“我也想过她父亲离开人世的时候,花子还是守在旁边,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是不?”
“这个……”
“即使残疾孩子吧,她也有生机勃勃的长大成人的力量。不论什么悲惨的现实,一定挡不住她的成长,姐姐我相信花子挺身活下去的力量。”
“不容易啊。”
“我一想到像花子这样长得这么清秀水灵的孩子,在她睡觉之中父亲就离开了人世,姐姐就难过得受不住。”
“那站长真的就……”
“对,眼看就不行了,别睡了,起来吧。先不说花子,说说站长吧。”
“嗯。”
极其安静的寒冬之夜。星星也倍显凄冷。
院子里,叶子脱尽的树影也使人恐惧。
本来无风,然而玻璃窗却不停地响。
花子打个冷战,双肩抖了一下,立刻睁开了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本来就看不见的虚空。
然后,好像是什么使她害了怕,只听她尖叫了一声。
明子毛骨悚然。
“达男!”
她喊了一声便握住弟弟的手。
恰巧在这个时候,花子父亲的灵魂升上天。
九 前往东京 花子始终也不知道她父亲去世。这是多亏母亲费尽心思……也多亏明子和达男费心尽力。
“父亲在某地方生活着哪!”
直到几年之后,花子还相信这是真的。
对于一个还幼小的孩子来说,使她不知道最可悲的事——自己的父亲去世,为花子着想也许是好事。但旁边的人想到花子还不知道此事,就觉得更加可怜。
人还有死,这对花子来说毕竟是不可想象的。
蝴蝶,蟋蟀死了,花子曾经摸过它们,把它们的翅和腿揪下来。
前不久把老爷爷给的金翅雀弄死了,而且把它的毛拨下来。
那时母亲就说: “这孩子有很残酷之处。没有女孩子常见的温柔……”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流露出担忧的心情。
她父亲却说: “眼睛看不见,所以也不知小活物的可爱之处,拧下翅膀和腿,是研究什么。”
他这样回答,也许实际就是这样。
花子没有看见过鸟和虫很有生气的飞行。
但是她心灵的眼睛已经看到,不论什么地方,有生命的多极了。
比如,草迅猛生长,花骤然开放,这些在花子看来都是活的。
她不像眼睛健全的孩子那样,把动物和植物分得清清楚楚。
花子想和草木见面的时候,总是到它们那里去。
春天发芽,秋天落叶,循规蹈矩。从何处来,向何处去,花子从不像蝴蝶那样被弄得不知所从。
在这个世界上花子比一般的孩子感到更多的神秘和惊惧,但是最使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有生命的东西死亡。
能动的东西不能动了。温暖的东西凉了。摸一摸死了的虫子,不由得感到凄凉,想要动怒,于是就把它们的翎毛什么的揪光。就像探索生命消失到哪里去了?
但是做梦也没有想过父亲会有死亡的时候,她只是觉得父亲不在自己身边而已…… 既然如此,父亲一定是去了什么地方。
花子将要用几年的时间不停地寻找父亲的所在之处。
和母亲坐火车的时候,花子就想到父亲是先行一步回了乡下的家,而且确信不疑,所以她高兴得很。
她还不知道,父亲的骨灰盒就挂在母亲胸前。
明子献上的花束全是白花,花子看不见…… 有白蔷薇,白百合、白石竹…… “给,花子!”
明子把花给了花子,然后小声地: “是给你爸爸的花!”
她即使大声说,花子也听不见。
花香使花子立刻知道那是百合和蔷薇,她惟有高兴。
花子也许想,东京这地方,即使冬天也开这种花。
明子看到花子高兴的表情,更加哀伤。
花子母亲已经什么部不能说了。
“天冷了……”
明子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可注意别感冒了,明子姑娘注意呀!”
“我没事儿,大娘倒是多多保重啊!”
“嗯,谢谢!”
“回去的地方很冷,一路上越走越冷……”
“我们已经习惯了。”
“不过……”
站长去世,寒冷将是沁人心脾的吧。
“雪渐渐下大了!”
花子母亲说: “雪下厚了,请快回去吧。”
“没事儿,我挺喜欢雪呢。”
随着临近薄暮,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大街的房顶上全白了。
“如果喜欢雪,冬天到我们那里去一趟吧,那可太好了。”
“好。听广播说,滑雪地带的积雪达多少厘米,光是听听广播就觉得舒畅。
“我们是一遇上这种雪就犯愁,因为说不定火车就不通了。”
“站长就担心这个。”
“真想让明子姑娘看看铁路的扫雪工作,那可是真辛苦呢。”
“这趟车能顺利到达么?”
“还不知道呢。”
“真想跟您一起去。一下雪呀,眼睛就总像看到那山似的。”
“我希望也像明子姑娘这样年轻呢。”
“啊?”
“我家就再也没有站长什么的啦,所以也能赏雪,也能感到乐趣啦。”
花子母亲说到这里凄然地笑笑。
明子低头不语。
“请原谅!”
花子母亲注视着明子说: “这回给我们特别大的帮助,而且让您跟着伤心……”
“啊,大娘您可别……”
“让你和达男也伤心落泪,心里很是不安。哀伤的事,就到此为止,请把它忘掉。”
“好!”
明子十分理解地点点头。
“我净注意花子了,让你们姐弟也处于悲伤之中,太自私和任性了。”
“可是花子也够可怜的。”
“明子姑娘很年轻,别介意这些事,一切多多保重!”
“请您放心,我已经懂得人世间总有令人哀伤的事。”
“的确是这样。府上可是太幸福了。”
“也许……”
“偶而为他人的不幸流一流眼泪,也许能起到药的作用呢。”
“为了花子,我流多少泪也不觉得多。”
“哭,不起什么作用,我也不高兴哭哭啼啼。对达男替我道声谢吧。”
“好。达男本来也想送您的,他说您不让他来……”
“确实。人已经死了,化为骨灰,我不愿意让孩子们看见。况且这么冷的天……”
明子想到这趟火车半夜里才到达雪堆得房顶那么高的山间小镇,她又觉得花子着实可怜了。
“我弟弟如果能来,一定把花子逗乐。一定热闹得多。”
“花子精神着哪。因为她想着爸爸在乡下的家里正等着哪。”
“对,不过,她回去一看爸爸不在家怎么办?”
“大概就想,还在东京医院里吧。”
“那样的话又想东京吧?”
“我们还来的呀!”
“啊,真的?”
“对。打算把乡下的家处理完,我们就回到东京来。”
“好高兴啊,就请快回来吧。”
我想也在东京找一份工作干干。”
“您?”
“对!”
花子母亲认真地点点头。她说: “还没有明确地定下来,我想为花子这样不幸的孩子们干些什么、人世间,盲、聋的孩子很多哪。我因为有花子这样的孩子,所以想到这些孩子面对的问题。我以为,我如果能到盲哑学校工作,对花子的教育也有帮助。”
明子为之感动。她想到: 这是一位从悲痛中毅然站起,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为别人的孩子,下定奋斗到底的决心…… “我一定尽力帮大娘的忙。”
明子这么说。
“不行。我希望明子姑娘永远是幸福、明丽的小姐。”
“我可不愿意大娘总把我当小姐看待。”
“不是这个意思,像你这样的小姐,只是看着,我就觉得是个大大的安慰。”
“像个偶人?”
“你认真地听我说下去。”
花子母亲笑着说: “找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受到达男的启发。达男不是给花子木头字母教她认字了么?
这使我明白了,像花子这样孩子的教育也不能扔在一边不管。因此也有了希望。达男真是我们的恩人哪。”
明子心里感到亮堂多了。即使站长去世了,母亲却满怀希望,和女儿花子两人走向新的生活。
即使下雪天的灰色天空,也有生活的光。
“大娘,这样说来,你不久就回东京来?”
“对,我尽可能地快些。”
“把花子放在我们家不好么。我和弟弟两个人照顾她。到府上吊唁的人一定很多,花子会不会知道父亲出了什么事儿?”
“谢谢!很可能不会知道。等我们再来东京的时候,请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吧。”
“那已经……”
“再见啦!”
“再见。花子,再见啦。”
明子两手捧着花子的两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