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艾欧尼亚,帕索米亚】
在回到帕索米亚的第二天,泽洛斯就要返回玛德格尔了,那个寒冷的北境城镇。清晨的天气晴好,阳光就宛如璀璨的金子。他坐上了过路商人的马车,身后堆满了成熟的杨桃。“再见了艾瑞莉娅,”他爽朗的笑着,“你也快去波提雅吧。”
乡间道路扬起灰尘,艾瑞莉娅也作别了泽洛斯。帕索米亚的清晨很宁静,沿岸浅滩芦苇丛生。尼帕候鸟慵懒的划过天空,盘旋而上。
艾瑞莉娅走回了熟悉的艾尔帕神庙,这是离他们家很近的庙宇。她想起幼年时,泽洛斯和帕加洛斯就经常到庙前的空地摔跤,可泽洛斯总是扛不过帕加洛斯,老是被摔个狗啃泥。只有七岁的泽洛斯犟的像一头牛,总是不服输,他能从早上摔到夜晚。
只是可怜了八岁的帕加洛斯,他从小就没干劲,可却犟不过帕加洛斯。“再来,”他叫苦不迭,可是穿着白色布甲的泽洛斯已经拦腰抱起了他,“使劲啊帕加洛斯,”泽洛斯憋红了脸,打算一下将帕加洛斯搁倒。
五岁的艾瑞莉娅不知道为哪方加油,她坐在父亲的膝盖上,挥着小小的拳头。“加油,泽洛斯,”她一边这样稚嫩的叫着,“加油,帕加洛斯,”一边却是为另一方鼓劲。她的父亲都被逗笑了,宽厚的大手摩挲着自己油亮的黑发。
可是泽洛斯还是搁不倒帕加洛斯,反而被勾住了脚,一下就掼倒在地上,痛的他呲牙大叫。
帕加洛斯拍了拍手,为难的扶起了泽洛斯,“饶了我吧泽洛斯大人,”他的声音清脆的就像鸟儿,“算你赢了好吗,诸神在上,我可不想弄伤你。”
泽洛斯恼怒的又朝帕加洛斯拦腰抱去,“喂,泽洛斯,你的重心要稳一些,注意脚下,”父亲大声的说道,“可别总是被帕加洛斯瞄准空子了。”
不过帕加洛斯还是灵巧的卸了泽洛斯的力,他握着泽洛斯的肩膀跃起,双脚一踩,又把泽洛斯摔了个狗啃泥。父亲都逗乐了,抱紧艾瑞莉娅哈哈大笑,小小的艾瑞莉娅不知所措,只是稚嫩的叫着哥哥的名字。这回她可是拿定了决心,“坏蛋帕加洛斯,”她大叫,“快放开哥哥。”
想起来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那年夏阳正暖,神庙两侧的冬青树翠绿优雅,漫山遍野都开了叫不出名的野花,空气里满是芬芳的气息。蝴蝶停在自己白皙的手臂,好奇的盯着自己的大眼睛。“你瞧,艾瑞莉娅,”她能想起父亲温柔的语气,“这些蝴蝶可是艾欧尼亚的先民呢。他们多喜欢你,将来你可要守护他们哦。”
往事一晃如云烟。这个神庙也是艾瑞莉娅童年记忆的所在。在她长大以后,帕加洛斯就去了希典里亚,没多久父亲就过世了。哥哥也在那一年投军玛德格尔,一个覆盖冰雪的北方城镇,而自己也加入了护卫队,戍守西镜的边陲小镇。不过相比起来,她还是很自由的,那个地方向来安宁,她也能抽身游走,几乎整个艾欧尼亚她都逛遍了,包括泽洛斯所在的玛德格尔,还有永昼之城希典里亚,热情如潮的艾泽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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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莉娅进了神庙,在红漆木的大香龛后督见了一个人——他正匍匐跪拜,口中念念有词。艾瑞莉娅知道这是奥斯特兰长老,她能从那身皱黄的长袍认出来。在两个儿子死了后,就留在艾尔帕神庙十年了。奥斯特兰前面燃起青烟,他在低头祷告。
“奥斯特兰长老,”艾瑞莉娅也对着神明跪拜,“艾欧尼亚可一直都风调雨顺呢。”
奥斯特兰老人看见了艾瑞莉娅,苍老的脸容也泛起笑意。不过左眼窝空洞洞,反而有些别扭。“诸神会祝贺你的,艾瑞莉娅,”他向来都爱惜这个少女,“里托会为你自豪。”
艾瑞莉娅想问老人关于他的往事。只是她却不敢开口。她应遵从艾欧尼亚的礼节,不能揭人伤疤,谁都知道奥斯特兰的悲惨故事。这是无法写入史书的记载,换谁也不能开口。
神庙外是湛蓝的天空,清晨的风吹过芦苇丛,泛起淡淡波痕。浅滩处有游鱼跃动,翻的一下又激落进水里。几只水鸟荡漾在清可见底的斯洛伐河流。
奥斯特兰好像知道艾瑞莉娅的心里所想。
“在十年前,诺克萨斯的北方,也就是在铁脊山脉的东南,一个叫瓦里斯的部落,”老人娓娓说道,“那里的人忍受不了达克维尔的统治,跟随一个叫里纳瓦尔的人揭竿而起。他是个英雄,有人说他是瓦里斯人和狮子繁衍的后裔,那些瓦洛兰的传说可真是稀奇古怪。不过他的模样也挺像狮子,络腮胡子勾满下巴,而且长得很高大,足足有九尺长。”
“那些青壮的瓦里斯人有30000人,每个人都手握削尖的木棍,由部落的巫师加持魔法。最开始杀了看守他们的400个诺克萨斯人,然后一直往南走,都快逼到诺克萨斯城了。里纳瓦尔他甚至想连同德玛西亚人一起,推翻达克维尔——瓦洛兰人的脑袋装的真是浆糊。后来杜克卡奥去镇压了,他只带了200个家臣,一夜之间就屠戮了30000个瓦里斯人。他将尸体垒起,一把火烧掉了,烤焦的臭肉味道要三天才除去。那个里纳瓦斯也死了,头颅挂在诺克萨斯的高墙。乌鸦啄食他的腐肉,没有人敢替那些瓦里斯人收尸。”
奥斯特兰闭起了眼睛,艾瑞莉娅听见他的声音悲恸苍凉。
“……还不够,这样还不够。他们还越过了铁脊山脉,将剩下的瓦里斯人都杀光了。这个部落算是没了,一个人也没剩下,全部都屠杀殆尽了。那年我六十五岁,和两个儿子。奥特洛夫,艾比特。我们在靠近铁脊山脉的南端收购香草。整个瓦洛兰,哪里的香草是最好的。色泽光润,闻起来清透心肺。我们不敢靠近诺克萨斯,一步也不敢……”
老人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不过艾瑞莉娅猜到了。“我知道,奥斯特兰长老,”她说,“不要去提了。”
奥斯特兰朝着红漆香龛磕了两个响头,双手合十。他做了艾欧尼亚人的礼节。“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但我还记得。甚至连那些诺克萨斯人的模样,我也牢牢记住了。”他捏紧了喉咙,“诸神保佑,艾欧尼亚一直都远离瓦洛兰。只愿这里永无战事,世代安宁。”
芦苇丛随风轻摇,尼帕候鸟的啼叫清澈空灵。晚秋的阳光照在艾尔帕神庙,焕发金色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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