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萨斯城高墙】
“走吧泰隆。”
高墙上的卡特琳娜说道。她迈着沉稳的步履,回身下了城墙。暮雨下得很大,高筒皮靴踩在泥沼里,溅发水芒。城墙上的巨大黑腾巨旗刮的呼呼作响。卡特琳娜走进雨中,她却浑然不顾,任由雨水敲打金属裹制的皮革。她的作风就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一头棕红色的长发泛起水星,咯噔咯噔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质感。在她身后,那个叫泰隆的男人叫了一声。
“你要去哪里。”
“回统帅部,”卡特琳娜说,“德莱厄斯从西边回来了。我也要见一下那个老不死。”
“他应该戍守在那里的。是达克维尔的诏令,还是他的擅作主张。”
“谁知道呢,”卡特琳娜回过头说道,“是老不死的安排,还是他自己的决定,或者是其他人的,比如是斯维因。但既然他都回来了,那么杜克卡奥家族的人可无法不做些事情。”
她撩起棕红色的长发,同时也亲吻了右手护腕处的家徽。那是由三把利剑交叉铸成,图案的后方则是宛如献祭的血。这是杜克卡奥家族的象征,在诺克萨斯里享受所有的特权。而卡特琳娜亦是杜克卡奥家族的长女,权贵家族的掌上明珠。不过比起她的妹妹,卡特琳娜的作风更彪悍。清楚内幕的诺克萨斯人都知道,卡西奥佩娅会看起来端庄,她经常周旋于各国的外交场所,却狡猾的窃取情报,看起来就像一条滑溜溜的响尾蛇。而卡特琳娜很好的继承了家族的声誉。她的剑术来自父辈的传授,在诺克萨斯很少有人能媲美。而在上一次与德玛西亚的战争里,她出众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德玛西亚人的眼里,她的匕首仿佛具有魔力,刻度精准,一击毙命。她容貌美丽,而身形矫健。作为一名刺客,却总是勇敢的出现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她的绽放就好比是黑玫瑰一般危险致命。
在卡特琳娜消失在暮雨里的时分,泰隆仍在城墙上观看密林里的追逐。他的视力很好,虽然隔着浓重的雾气,还有半空中淅沥落下的细雨,他仍能看见达洛伊的动向。而且瑞尔夫等人的吼叫,也透过空气使他耳膜振动。他见到那个颈系蓝色披风的德玛西亚人的动作敏捷,而身后追逐的诺克萨斯人却是步履踉跄。他灰蒙蒙的眼眸也低沉了起来。
……
【诺克萨斯城邦,白色荆林】
在荆林里,达洛伊借着细长的荆条不断跃动。哪怕先前已经用了不少体力,以至于此际的脸颊也有些微红,而且呼吸急促。不过他的下盘很稳,而且步伐有序。反而是瑞尔夫等人渐渐是落了下来。他们不但要追赶逃脱的德玛西亚人,还要抽剑砍断身旁的噬人荆棘,当抬起头时,达洛伊已经不见了踪迹。
“该死,”瑞尔夫恼怒的说道,“我们都分开去搜刮吧,别让那只德玛西亚狗逃了。”
“哪怕是放任他不管,在这片河滩里也逃不了的。”
“你没听到卡特琳娜大人的声音吗,”瑞尔夫回头对那个诺克萨斯人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要拎着他的脑袋回去呈给卡特琳娜大人,别让我们的荣誉蒙羞。”
瑞尔夫刚说完,脚步一沉就跃了出去。他从心底尊敬卡特琳娜,不单是对权贵的仰望。在他看来卡特琳娜是诺克萨斯首屈一指的战士。他入伍不久,只能从奥斯里卡的口中得知诺德战争的故事。而“不祥之刃”的称号,却很早就在诺克萨斯不胫而走。他熟知战争里所涌现的人物,德玛西亚的盖伦,嘉文四世,以及其他城邦拥有响当当名头的人物。但他却为诺克萨斯拥有卡特琳娜而无比自豪。在他看来,这是一名独一无二的女将军。她有出众的魅力,同时也具有臣服众人的手段。
瑞尔夫入了密林的深处,却不见了达洛伊的踪迹。抬头望去,密林遮天蔽日。他也听得见有物体缓缓蠕动的声响,自然明白到若是再逗留片刻,那些白色的荆棘会将自己卷住,拖往更深处的地方。而当他握牢短剑,正准备小心翼翼的再往前时,忽然在黑暗里被一只巨手拽过,同时喉咙也被扼实了。
“你是……”
瑞尔夫还未看得清对方的模样,他感觉胸膛里被紧紧的扎上了一把短剑。他呼吸急促,额头也冒起细密的汗珠。他睁大惶恐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天光才见到了达洛伊安静的双眼。但瑞尔夫还没说话,胸膛里的短剑又用力的埋进去了,他只能张大嘴巴,滚烫的喉咙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才是德玛西亚人,看清楚了小鬼,”达洛伊抽出短剑,附在瑞尔夫的耳边说道,“记得别当个莽夫。”
“卡特琳娜大人……”
达洛伊的短剑抽出,又没入了黑暗里。瑞尔夫不住的踉跄后退,身上的铠甲也响起细微的金属声。他仍沉浸在巨大的惊愕里,颤抖的双手满是血污。他的瞳孔睁大,脸上写满了悲恸。他才不过入伍几个月,与刚死去的奥力一样,也只是一名二十出头的诺克萨斯青年。但此刻却要迎接死亡——他的身躯甫一着地,密林里随即传来荆条缓缓蠕动的声音,很快就在夜雨中被拖到了荆棘丛的深处。
……
远处的奥斯里卡听见了瑞尔夫微弱的呼喊,心里更是沉重。他加快脚步,同时也敏锐的感知四周的变故。不过,那张硬邦邦的脸庞也开始冒起汗珠。他明白瑞尔夫应该是死在了达洛伊的手下,那是一个真正的德玛西亚人,他具备丰富的作战经验,哪怕是在这片河滩里,也能准确了解地形,继而埋伏在暗处下手。相比起来,瑞尔夫只不过是一只雏鸟,他只会戍守城门,并没有格斗的身手。
在他思考的同时,一道黑影也从不远处掠过,直接往河滩处奔走。他惊惶的回头,那件染血的蓝色披风已经越走越远了。
“站住!”奥斯里卡吼道,“你将瑞尔夫怎么了。”
“诺克萨斯人就应该永远埋在废墟,”达洛伊微微侧目,低沉说道,“你也将如此。”
奥斯里卡马上追了上去,同时也抽出长刀。他的脚步很快,当达洛伊接近河滩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追了上来。同时瞄准了后背的空隙,用力的一刀砍下。只是达洛伊也察觉到凉意,也转身挥剑抵挡。
铿锵——
达洛伊的巨剑与奥斯里卡互相交砍。不过相比起奥斯里卡,达洛伊过于的疲劳,而步伐也有些踉跄。而奥斯里卡也不会给他喘息的时机,手里的长刀就好比是连起来的珠线,片刻也没有耽搁。“怎么了德玛西亚人,你可是个男人,别像娘们一样的窝囊,”奥斯里卡的长刀步步紧逼,顿时火星四溅,“来让我瞧瞧德玛西亚人的气魄,可别想着能逃出诺克萨斯。”
“该死——”达洛伊咬紧了牙,而他的脸也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胸膛不住起伏。他也无法再维系住勇气。在他步伐有些凌乱的同时,奥斯里卡也找准了角度,斜里的一刀直落入他的肋骨。噗嗤的一声,鲜红的血液从刺中的地方汩汩流出。
“哈,”奥斯里卡抬起脚,往达洛伊的胫骨处踹去,“就这些能耐吗德玛西亚人。”
达洛伊在泥泞的黑土地里打滚,他几乎要痛的昏迷过去了。他遍体鳞伤,在先前也经历过殊死的搏斗。而此时其余的诺克萨斯人也赶出了河滩,围聚在奥斯里卡身旁。而其中一个附在奥斯里卡的耳边,低声耳语。
“我知道,”奥斯里卡扬脚就踢在了达洛伊身上,“就是这个德玛西亚人做的好事。”
“瑞尔夫是个好士兵,可还是太年轻了,缺乏经验。你们也如此。记住不要让愤怒蒙蔽了自己双眼。看清楚周围的地形,若是在战场上,你们这样的鲁莽可不但断送自己的性命,可能还会导致战局的倾斜。”
奥斯里卡挥挥手,说道,“将这个德玛西亚人都捆起来,和先前抓住的那些一起呈给卡特琳娜大人。”
“是的。”
两名诺克萨斯人走上前,正准备押解达洛伊的时候。匍匐在地的达洛伊也强行的遏制住全身的剧痛,缓缓的半跪了起来。尽管鲜血从各个伤口汩汩流出,不过他的眼睛却依然坚毅,看起来就好比是被逼到角落的雄狮。他是个顽强的德玛西亚人,相信直到生命的结束,也不会向诺克萨斯投诚。而此刻,他环着食指与拇指,塞进了唇低竭力的一吹。
在诺克萨斯人的喧哗声里,远方的天边突兀的响过嘹亮的鹰啼——
它巨大的身躯遮住了天空,羽毛光泽,鸟喙尖锐。它展开翅膀超过了10公尺。所有的吵闹声都消失,每个人的眼睛都望了上去。几名诺克萨斯人投掷匕首,尝试击落这只巨鹰,但巨鹰只消扇动翅膀,卷起的气流就令半空的匕首随风掉落。所有的诺克萨斯人都被飓风刮的步履不稳,在泥泞的黑土地上跌跌撞撞。巨鹰后掠在河滩,好比是一声巨大的霹雳。它甫一落地,随即抓住了达洛伊飞上天空,滑动的气流卷成漩涡,暴雨顺着尾翼倾流。哪怕身后的诺克萨斯人纷纷追赶,但巨鹰扇了两下翅膀,就已经没入了漆黑的雨夜里。
“做的不错,提奥斯。”
迎面的飓风仿佛利刃一样刮过达洛伊,他身上的血痂在气流的搅旋里开始掉落。他遏制着剧痛,从竖腰处捏起一张发皱的羊皮,好似是竭尽了全身力气,紧紧的缠绕在巨鹰的利爪上。他在半空里俯瞰诺克萨斯内城的火光,底下仍有几名诺克萨斯人大声的叫嚷。
“这回糟糕了,”奥斯里卡脸色都铁青了,他追逐着巨鹰,恼怒的将手里的长刀掷出,“你们德玛西亚人就只是懦夫!你们从来都不配与诺克萨斯人为敌!”
“将那三个囚车里的德玛西亚人都带过来,”奥斯里卡大声的吼叫,“将他们的手筋都挑断,刺刀要狠狠的插在他们的大腿胫骨。告诉那些德玛西亚人,他们都被自己的长官背弃了,这就是德玛西亚的传统,净是些孬种。”
……
在奥斯里卡暴怒的同时,一道黑影从诺克萨斯的城墙处高高跃起。他乘风翻飞,在凌乱的气流里扬开斗篷。借助滑落的惯性,没几下就顺势站在了巨鹰的身上。随之身形一滑,亮起了手腕处的匕首。
“是泰隆大人……”奥斯里卡瞠目结舌,他喃喃道,“不愧是诺克萨斯的刀锋之影。”
巨鹰底下的达洛伊察觉出异样,但此时由于剧痛,已经来不及作出反应。在他回望的时候,冰凉透骨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咽喉。“是你……”达洛伊惊惶说道,“你是诺克萨斯的——”
“再见了,德玛西亚人。”
噗嗤——
达洛伊痛苦的握住喉咙。他分明感觉自己的咽喉已被匕首切开,止不住的血汩汩流出。他的瞳孔睁大,而身体也一阵颤抖。他从巨鹰的爪下掉落,泰隆随即收起匕首,消失在雨夜里。与此同时,巨鹰也失去了控制,在半空中摇摆不定。它想回身接住达洛伊,不过却望见了他绝望无力的身躯。他就仿佛是断线的纸鹞一样,摇摇晃晃的坠往地面。“提…奥斯…”达洛伊微弱的呼喊巨鹰的名字,竭尽全力的摇着头。而巨鹰也在原地扇动两下翅膀,往更远的夜空里飞去了。
……
“泰…泰隆大人。”
奥斯里卡见到了落在高木上的泰隆,马上迎了上去。他的目光呆滞,说起话来也不甚流畅。他知道作为诺克萨斯的守城人,竟然放跑了前来侦查的德玛西亚士官,还是在诸位大人的眼皮底下。他按照诺克萨斯的军例,是难逃一死。他甚至不敢直视泰隆那灰蒙蒙的目光,只是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
“这是何等的失态,奥斯里卡,”泰隆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请原谅属下的无能,”奥斯里卡的额头冒起冷汗,他内心里正产生巨大的恐惧。“我愿意接受一切的处罚。”
而其他的诺克萨斯人也围了上来,骨碌一下的跪倒在地。天上仍在下着雨,倾流的雨水敲打在他们的黑铜铠甲上,充斥着金属的质感。但并无一人站起。他们惶恐的脸对着泥泞的土地,始终维持这幅跪姿。湿漉漉的泥沼却突兀的流出鲜血。奥斯里卡微微的挑眼望去,刚才还站在高木上的泰隆,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身后一名诺克萨斯人用颤抖的手臂拉了拉自己的后背。
“奥…奥斯里卡大人.”
奥斯里卡心里都凉透了。他刚才就感觉自己的左臂传来一些凉意。而在他望去的时候,已经是关节处就断掉了。剩下半截左臂躺在泥泞的地上,漫起鲜红的血流。
“还真是位冷酷的大人呐,”奥斯里卡紧紧捂住空荡荡的断臂,苦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手呢,他可真是一位优秀的刺客。”
……
【诺克萨斯城外城】
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沉重的诺克萨斯城门之外,不住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卡特琳娜认出那些声音,那正是诺克萨斯的血色精锐。他们是这个城邦最出色的战士,作战勇敢,而且才能出众。那一队骑兵本来是戍守在诺克萨斯的西疆,接近德玛西亚伊索拉高原的地方。而此时应该是日夜兼程的赶回了诺克萨斯。卡特琳娜翻上了诺克萨斯的城门之上,冷冷的注视着不远处的黑点。她开始听见喧哗的人声,也望见了夜雨里竖起****的诺克萨斯军旗。
“快把吊桥放下!”
当那队骑兵来到城门之时,一个士兵翻身下了马,举起火把朝里呐喊。
守城的士兵听见了,往下张望。在黑暗里,他狭长的眼睛窥视着对岸的人,当透过那火把的光亮,他看清了在城河的对岸,在那队黑色骠骑的军士里,有一个健壮的男子巍然耸立。他两鬓斑白,却是目光如炬。他威严的气魄,仿佛能越过那条黝黑恶臭的城河,扼紧自己的咽喉。而此刻,这个男子正望着城门楼上高悬的巨大腾兽旗。这面旗帜已不知道挂有多少年,上面已然是遍布沧桑。饶是如此,只要这面旗帜依旧高挂在这里,就能让这片广袤的瓦洛兰大陆上所有人都如坐针毡。这里是诺克萨斯,人类世界里最强大的城邦,值得这片大陆里所有人类畏惧。
“是德莱厄斯将军……你们都把桥放下来,快点,都跟我去恭迎。”
那个有着狭长眼睛的男子说道,然后连忙披上了铠甲。而其他守城的士兵也匆匆的穿戴好刻有腾兽图案的铠甲,走到门前列队。
那座巨大的吊桥正缓缓的落下,而沉重城门也开启了裂缝,“吱——”,那扇高达数十米的黑铜城门,也随之张开。
卡特琳娜在城门的最高处,俯瞰着诺克萨斯的血色精锐。而位居正中的德莱厄斯也将手里的巨斧扛在肩上。他没有理会前来恭迎的守城人,而是昂起头,找出卡特琳娜的方向。朝着她露出轻蔑的笑意。
卡特琳娜挑了挑眉,冰凉的目光扫过了德莱厄斯,随即转身消失在夜空。
……
灯火稀落,战鼓沉声低槌;暮雨深沉,唯闻孤狼嗥叫。所有的序幕即将拉起,犹如黄昏的稻穗坠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