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吕风感觉自己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注视沈雁，看那青涩的脸流露出美好的神情，是她心中的憧憬在作祟吧。花坛旁，他曾与沈雁不期而遇，他那时很不好意思地对她说了声：你好。见她点了点头，快步离去的样子。吕风回去时还久久忘不掉那一幕。教室里，她大胆地每次过来，总爱不由分说地坐到旁边，清澈的目光难以让他直视，是羞涩的内心阻止了某种不可饶恕的想法，是晓雪坐在前面的缘故吧。不管怎么说，怎么从点点滴滴中将故事情节整理连贯，吕风始终觉得那并不是他所期盼的美好，甚是情愿面对内心的反感，也要当做一切如常地去想，或许命运安排她登场，让吕风此刻痛苦的内心中感觉到了一丝期望，可是他逃避了，就像此刻，吕风魂不守舍地站起身，快步走出大门，怅然走到阳光底下，请求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现实点吧，孤独的自我别再乞怜命运让美丽爱情走进内心了，就让它从此幽闭吧。
晴空下，杉树飒飒作响，飘落的叶犹如一只只绿色的蝴蝶，教学楼煞白的墙壁上垂下巨大的两条红色的横幅：奋战百天，决胜高考！
吕风转过身，无言面向随风波动的巨大横幅，胸口压抑，都快要窒息了。
静夜，弯月高高悬在那片幽暗的杉树林上。
灰色的草坪上跳上一只蟋蟀鸣叫几下，跳入丛中，无形的风扬起干燥的灰尘，一个可乐瓶滚到石阶下，操场上一个奔跑的身影，从黑暗中跑过来，看不清面孔，却能听见急促地喘息声。
距离晚自习下课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分钟了，空旷的操场上，吕风狠命奔跑，连续绕了三圈，背脊上的汗水湿透了粹白色的衬衫，可他似乎并不打算停下来喘口气，要一直跑到自己瘫软地跪倒在地才放肯罢休，那种聆听自我生命的窒息声，很切合他内心的挣扎感，让自己无奈又反叛的情绪消散，给予自我一个无力爬起的结局，再无力量去想些渴盼但不可求的东西，假如人之将死，或许才真正能卸下内心的所有包袱，还一个自由之身吧。
吕风还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不想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在跑道上，他没有立即起，反而隐忍膝盖的疼痛，翻过一个身，仰天望向美丽的星空。瞧，星空多么美丽，还有多少人能停下奔波劳累的脚步，如此寂静地仰天欣赏大自然地美丽夜空。
好久好久之前。
一个小男孩爬上屋顶，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坐稳，免得一不小滑下屋檐。他瞪大了双眼，一心扑向夜空，星星离自己是那么地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捧在手心。这时，背后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小男孩转过身，露出笑容，他总喜欢笑，一见人就绽开笑容，他伸过手，抓住向他伸过来的小手，把小女孩拉到自己身边，小女孩也高兴极了，仿佛要把整个星空都看在自己眼里似的。
吕风躺在跑道上，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翌日清晨。
升旗手一把将五星红旗展开，伴随庄严而隆重的国歌，五星红旗缓缓升起，随风飘扬。
吕风唱完国歌，等待着自己登台演讲的时刻。教学区的走廊上，校长正双手搭在扶栏上，注视着全体师生。教务处的老师们个个站在演讲台一边，班主任李老师看了吕风一眼，示意他走上台去，同学们安静地等待着乏味的照例演说，松懈地晃下身子，或者看看身旁人的表情。
迈着寂静地步子，吕风走出自己的站立位置，走过郭明，走过晓雪，走过贾仁，走过葛欢，直到走过李老师，面向第一排的同学，看过一眼，赵义正目不转睛地朝吕风看过来，而程明不见踪影。
清晨的风吹着吕风的脸颊，吕风微微眯细眼，掏出口袋里准备的演讲稿，朝高高在上的校长看了一眼，然后，呼吸，呼吸，呼吸，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走上讲台，一下子穿着白衬衫，蓝长裤同学们的脸迎面而来，一个个都看着吕风。吕风看了看，意外地将演讲稿塞回了裤袋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没有脸红，没有慌张，说道：
亲爱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
今天我国旗下讲话的题目是：《我们》。
当我走上讲台，看着我们时，我断然把我原先准备好的演讲稿放进了裤袋里，我只想切身地说我们，毫无粉饰。
星期五，月考发榜，我排名39位，年段199位。我坐在座位上，班主任很不满意我们这次考试成绩，我们个个沉默不语。下课后，我与沈青青说了许多话，一向寡言的我，说得很自信，要有勇气，即使每次都不理想，失败到了极限，我们还得走下去。我笑了，笑得双眼泛红，见她那失望的表情，述说她的心情。之后，我意外地与葛欢一起去吃饭，他睖视地盯着我，我仍笑意满满，他说怎么了，其实我好像哭出来。
我想，同样和我一起读书的你们，一样心中隐藏着没落的伤感。也许我们不想说，或者不敢表达出来，因为旁人虚假的漠视，更令人伤痛，我们咽了下去，可就是咽了下去，这酸痛之意，又会上哪去？
有一次，我和郭明谈及悲观，他侃侃而谈，说他其实很悲观，是身边的我们只注意到他的笑容，而体会不到他内心的孤寂和悲伤，他说得很认真，每到这两个字，都会仔细地抬起头望着我，我沉默了，是那颗同样的心沉下去了。于是我说了些童年趣事，我没有笑，就如同平常一样，看起来很傻的样子，以前如何如何快乐，如何如何自由。食堂那宽敞又显灰暗的大堂，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说这些琐事，可能令人好笑，可我笑不出来。
第六章
回到家，父母那双望女成凤望儿成龙的眼睛，牢牢地禁锢我们不安份的心，由不得我们玩乐，只能加倍努力学习学习，再学习，你成绩突出，就算顽皮捣蛋他们也不会责怪你什么，你成绩垫底，就算恪守本分，他们也对你毫不满意，更有甚者，考试的分数决定了我们一切，那么，我们原本的生活在哪里，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了什么？
现实说，我们读书，所谓的读书，能让你蹬步青云，成为人上人，成为大富大贵，或者读书考试能让这些都成为可能。
我们矛盾地挣扎着，听着冲锋的号角，一往无前，反正每个人都在往那扇门冲去，进了那扇门在说，大家都说那里是天堂，装载了一切美好。有得进去了，有得退却了，有的放弃了，有的出来了，有的消失了。
这一二年间，总听到我们中有人轻身，老师们痛批这些人，他们不值得去同情，他们自私自利只想自己，对自己不负责，对父母不负责，这些死去的人，留不下一点东西，甚是从他们身上飞溅的血液，都会即刻被毫不留情地清洗干净，说到这，我想了李海，我站在他死去的地方很久，我只感受到一种感觉，那就是世人的冷漠无情和他的悲哀。
正统思想老是这么告诉我们，要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家人负责，要对得起所爱你关心你的人，甚是要对得起祖国对我们无微不至，关怀备至的培养。也许，有些人听了就烦，有些人听了直点头。可我每当回想那些出了考场，有勇气纵身一跳的我们，与父母斗了嘴，用勇气寻死的我们，有勇气站在五楼顶部，迈出那一步的我们，难道我们就不需要去思考去问，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了？我笑不出来，我又想笑，和你们一些人一样，听完老师的开导之后，唏嘘而笑，笑他们傻吗？不，笑他们该这样做吗？不，我笑得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高高在上，高谈阔论的教育者们，为什么我们连一丝想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我们连一丝想追求梦想的勇气都没有，而是将这勇气，迈向了死亡的深渊。
我们，年轻的我们，是忧伤着还是快乐着······
吕风胸脯一起一伏，看见教务处主任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停在一旁没有再上前，只是冷眼相看。吕风深深地呼了口气，清晨新鲜的空气，看着底下安静的同学们，最后想说：啊，我，啊，生命，我不禁要问我们，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可是，吕风话道嘴边，看着同学们咽下去了，缓缓走下讲台，走过李老师，走过葛欢，走过贾仁，走过晓雪，过走过郭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四周安静，只有飞鸟的声音。
教务处主任随即走上讲台，扫视了一翻，拿起话筒，说道：“下面，我要宣布一件事，学校对程明同学的违纪违规行为，作了开除处置，在此，我要向全体同学讲清楚，在学校，就要遵守学校的纪律，谁无视纪律，散布谣言，煽动同学，破坏校园正常秩序，那么，就像他一样，滚蛋，希望大家引以为戒，认真读书，把心思都放到学习上去，解散！”
吕风抬头看见校长转身离去，身边的同学们个个默然散开，擦肩而过，没有言语，今天真是个寂静的早晨。赵义看了眼吕风，低下头，默默随人潮而去。
校门口。
吕风满心疲惫地走着，走着，仿佛心中不存一点活下去的念想一样。突然，一击重拳打在吕风茫然的脸颊上，整个身躯随即倒在地上，吕风强忍疼痛，吐了一口牙血，抬头发现居然是程明，只见，他不由分说地过来拎起吕风的衣领子，痛苦地喊道：
“你——你——————”
然后，程明见校门口跑出两个老师，连忙扔下瘫软无力地吕风，飞快跑入就餐的人流中，不知去向。
“吕风，你没事吧？”一个女孩宽慰的声音。
“没事！”吕风一把推开上来扶持的沈雁，独自快步而去，抹了一把泪。沈雁呆呆地站起身，被吕风身上透露出的无奈和伤感深意外，静静看着他离自己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