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便让卢百之瞬间不敢再吭声了。再如何无能的大臣,对于察言观色这一点,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强撑着,卢百之颤声道:“皇上,臣的儿子固然有错,但归根究底,全都是因为臣教子无方。如果不是臣太过娇纵,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这不孝子的确盖该重重严惩,即便是把他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可是……”
“皇上,现如今,臣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啊!”卢百之老泪纵横,“臣知道,以往卢家无论为天悠做过什么,那都是为人臣子应当尽的本分。但也请皇上看在这么多年,卢家始终都为了天悠尽心尽力的情面上,饶了这不孝子的死罪吧!”
卢元恒这次犯的错,倘若真要计较起来,卢家以往的赫赫功绩早就已经可以将其抵消,只不过一旦要和皇上利用这种祖先功勋来谈条件,那就代表以前祖先所累积的种种战功,只能用此一次,之后便当做功过相抵,烟消云散。
如果卢百之今天和皇上做了这笔交易,固然能够救下卢元恒的性命,但同时也就意味着以后无论卢家再遇到多大的祸事,都不要再想借用祖先一丝一毫的荫庇了。
皇上面色仍旧阴沉,却是沉默了下来,卢家的祖先,的确有着赫赫战功,卢百之说起这个来,也的确是他不好拒绝的一点。
祁连华仪眉心微妙地紧了紧,看向卢净初,话锋一转,笑出了声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卢大人在家中的身份,是庶出吧?”
卢百之脸色微微一变,却不得不恭敬地对着祁连华仪拜了下去,“回长公主,臣的确是庶出。”
“这里并无外人,我有话也就直说了。”祁连华仪看着卢百之,笑意却有几分清冷,“你是庶出,在卢大人成家的时候,就已经只能算是卢家的分支了。你这不争气的儿子,也就算不得卢家嫡系的子孙。庶出谋害嫡出,这本就是违反了人伦纲常。”
“像这样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应当立即处以极刑的。除非可以得到嫡系一脉家主的宽恕原谅。可现在卢念安大人早已经去世多年,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又要怎么原谅你这不争气的儿子所做出的龌龊之事呢?”
卢净初看向祁连华仪,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神态之间无比诚挚,“公主说的极是,只是父亲虽然已经去世多年,大哥现在却还健在。皇上,臣女相信,大哥他一定会原谅了二哥的。”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严惩不如宽容原谅。二哥现在的确做错了,可臣女相信,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这件事渐渐过去,慢慢就会被众人所淡忘的。二哥对于大哥的嫉妒与伤害,想必在大哥的心里,同样也会慢慢遗忘。所以……”
“不必多说了!”皇上目光一凛,淡忘两个字就像是一根钢针,轻轻扎在了他的身上,他原本有些犹豫的神情,瞬间变得果决无比,“卢元恒罪孽深重,不是你几句话求情就能能够帮他抹杀的!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立即行刑!”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人们淡忘了这件事,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印象深刻,让所有人都记住,倘若有朝一日动了不改动的心思,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即便是这样的处决血腥了一些,他今天也一定要杀一儆百!
卢百之的胸口重重一沉,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皇上!皇上您不能杀了臣唯一的儿子啊皇上!求您看在臣对您忠心耿耿的情分上,饶了逆子一次吧!皇上——”
皇上冷笑一声,眼底明显浮现起了一丝厌烦,“谁再打算为他求情,一并处以极刑!”
侍卫大步上前来,拉着卢元恒就要向外拖去,而皇上早在侍卫上前拖人之时,就已经冷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双臂被侍卫架住的一刹那,先前一直瘫软成一滩烂泥的卢元恒才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哭嚎的声响分外沙哑,“父亲救我!父亲救我啊!我不想死,父亲救我啊!”
“恒儿!恒儿!我的恒儿啊!”卢百之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嘴里满是焦苦的味道,他本打算带着儿子来皇上的面前,从此一步登天,怎么就让他早早上了西天!
“二叔你也别太伤心了。”就在卢百之正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时候,卢净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旁,一双清澈秀美的眼睛一扫方才的惶恐模样,似笑非笑地盯着卢百之,“二叔倘若这么想救二哥,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二叔如果愿意以命抵命,让皇上看到二叔这颗拳拳爱子之心,说不定皇上也能动容,感动于二叔以命相陪的慈父之心,就会一时感动,把人给放了呢?”
卢百之眼底升起的希望,在还没有扩大之前,就又在瞬间碎成了粉末,“你——”
“怎么二叔不相信?这在前朝可是有过实例的,就是不知道二叔愿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二哥的命。而且就算是二叔真这么做了,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真就会感动。”卢净初淡淡一笑,“所以,二叔还是亲自尝试一把的好。”
全身的血液再一次灌注在了卢百之的头顶,他正在忍受即将到来的丧子之痛,现在竟然又要受到她的奚落!
忽然,卢百之身子一僵,他瞪大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卢净初。他知道卢元恒并没有什么能脲,可他却绝不会胆大包天到闯出这种弥天大祸!
为什么他会突然按捺不住,临时起意找了刺客;为什么刺客又会如此大意,双双把人看错,错杀了柳嫔身边的人;又为什么……卢净初她恰好就出现在柳嫔这里!?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布置的!?难道他们父子两个都是中了她的圈套,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步步谋划,要在今天将他的儿子置于死地!?
一阵毛国悚然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卢百之的身体,而随后,汹涌而上的怒火在瞬间便将他的一切理智燃烧殆尽!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父子今天,竟然会栽在了这样一个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小丫头身上!
道不出的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烧的卢百之一双眼睛都滚烫了起来,他大吼着就要冲卢净初扑过去——“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我要你偿命!”
卢百之对准卢净初的喉咙就要狠狠扼住,然而,还不等他的指尖触碰到卢净初,手腕就已经被祁连庸德一把擒住。
冷着脸,祁连庸德将卢百之狠狠甩开,低沉的话语之中却带着一丝令人不敢忤逆的威仪,“怎么,卢大人难道是真打算要为自己的儿子陪葬吗?”
卢百之身子狠狠一哆嗦,祁连庸德的声音令他如梦方醒一般,他死命咬着牙,两腮上的肌肉都僵硬成了石头,在一阵咯咯作响,牙齿几乎要被咬碎的声响当中,他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才挤出了一丝声音,“回殿下,臣……不敢!”
冷冷睨了一眼卢百之,祁连庸德将卢净初护在身旁,淡漠地转过身,走出了帐篷。
卢百之踉跄几步,神思恍惚之间,听到外面一阵马儿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一时急火攻心,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片漆黑,顿时没了知觉……
帐篷外,一片宽阔的草地上。
四周围满了人,先前那些骑马围猎,四处散步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聚集在了这里。最中间的,是四肢头颅都已经被套上锁链的卢元恒,以及五匹个头颜色一模一样的高头大马。
皇上并没有下令特意让人们都来看这一场行刑,所有人都是自觉围过来的。立刻处刑,用的又是五马分尸这样的法子,皇上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众人心里都是心知肚明。
尽管有好些人都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可既然明白了皇上的心思,试问谁敢不来?唯独也就只有祁连华仪一个,借口说是要陪同柳嫔,躲了这她向来不喜的闹哄哄的场景。
站在人群中,卢净初也像是周围所有人一样,目光停驻在最中间已经吓傻了的卢元恒身上,目光之中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丝毫的情感掺杂其中。
就那样淡漠地看了几眼,她稍稍侧过视线,同一旁的人道:“大哥心里可有觉得他可怜?”
卢恭安微拧了眉,盯着卢元恒的视线一时间有些复杂不明,只是在听卢净初说过之后,摇头道:“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也不值得可怜。”
刚刚道完这句,卢恭安的视线便看向了卢净初身侧的方向,行了一礼,道:“见过谨王。”
夏侯瑾笑道:“卢公子不必这么客套,本王和三小姐算是至交好友,卢公子要是跟本王客气的话,可就太过见外了。”
卢恭安笑着看了一眼卢净初,神态意味深长,又同夏侯瑾恭敬道:“王爷如果是来找净初的,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不等卢净初开口说些什么,卢恭安就已经转过头走远了。卢净初正要追上卢恭安,却被夏侯瑾不轻不重地按住了肩膀,一脸的无奈,“这么躲着本王干什么,难道本王是瘟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