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一直觉得和尚是不爱说话的,但他的认知就这么被面前这个和尚打破了。
“你知道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么?”秦末倒在地上,左手因为脱臼无力地垂在一旁,侧着头看着这个爱说废话的和尚和和尚身后快要燃尽的蜡烛,很想动一下,但饥饿感和随之带来的无力感让他连动个手指都很费劲,此刻秦末明白自己就算站起来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僧人慢慢凑近他的脸,头上的戒疤在秦末眼里变得格外得清晰。
“那就是想要的就在眼前,你却快要死了。”僧人得意地说出答案。
僧人站起身,走到屋门旁,在上面轻轻叩了四下。
“该吃饭了。”秦末听到他的声音很愉快,听到这句话说完之后他打响指的声音,房内的蜡烛随着这个动作快速地恢复如初,连凝固的蜡油都消失不见。
“你是新人类?”秦末虚弱地动了动嘴唇,晕眩感使问题也有些孱弱无力。
“你还知道得挺多的。”僧人听到了他的话,“不过你再说话可是真得死了。”
秦末知道和尚所言非虚,自己的内脏各处早已被伤到了,不过就不久前他还没麻木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痛苦来说,他觉得自己说不说话都是要死的。“呵。。咳咳。”他想着再大声点说话,可出口却只是艰难的咳嗽。
“真是有趣的家伙。”僧人看到秦末的状况越来越差,嘲笑着说。
接着僧人再次打了一个响指,让倒在地上的“有趣的家伙”恢复如初。
“休息会,吃完了饭再打。”在僧人眼里,吃饭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饭菜不久后便送来了,送饭的是一个西方老人,老人并没有走进来,只是把饭菜放在房门口,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吃吧。”僧人把四个馒头放到秦末面前,“可惜这些白皮蛮子太蠢,我教了他们好久也只会做馒头。”
秦末抓起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但余光一直盯着眼前的这个和尚,于是他发现这个和尚也在看着他。
和尚的眼神是一种看秦末“奇货可居”的眼神,这种眼神秦末并不陌生,因为这往往会代表着之后的脱臼或者骨折之类的痛苦。
“你来自南方么?”僧人看着他慢慢把馒头吞咽下去,饶有兴致地问道。
秦末的动作一滞,僧人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说的是哪个南方。”
“你这装傻的本事也太差了吧,难道还是兰斯安戈洛。”僧人没好气地戳破了秦末可笑的掩饰,“看你的身手,隐隐有前燕那边身法的影子,按现今来说的话,也就南方涔州那边。”
僧人的眼睛很毒,光看到秦末这笨拙的寥寥无几的身手便推断出了他的家乡。
“承认了嘛。”僧人盯着一言不发的秦末道。
“我的确是来自前燕的属地。”秦末尽管心中有点踌躇,但还是承认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涔州。。”僧人的眼中有片刻的失神,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秦末察觉到他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这么说来的话,我们还是同乡呢。”当僧人回复过来,神色恢复如常,但秦末觉得面前这个和尚并不像他这时候展现的那么平静。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秦末。”
“秦末。。秦的末年么。”僧人看到秦末并没有犹豫,眼神里也没有闪烁,知道秦末并没有说谎。
“这次倒是不打算骗我了。你来兰斯安戈洛做什么?”他继续追问秦末,但是秦末并不打算说出自己远离家乡来到西方的目的,于是又惯常地沉默了。
“算了,无妨。”僧人知道是不可能问出答案了。
“我呢,叫四十九,当然了,我希望你叫我师傅。”说完就不再理会秦末,自顾自坐到了远处,闭目养神。
。。
世界上有很多的建筑可以用一个“大”字来形容,但是在教会世界里,能用这个字形容的只有唯一的一座教堂,它的名字也说明了这一点。
大教堂,它与它那位年迈的主人站立在帝都乃至帝国的中心,怀抱着巨大的穹顶。
这里在很久以前就不再参与教廷内的任何事务了,那位独居的老人也不再低头俯视教徒们的敬畏,因为很少人会再来到此处,所以这里变得凄清而寒冷。
王尔德现在就感受着这股寒冷。
王尔德的面容和身形都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却已经是穿上白袍的裁判所大人物了,可是此刻,这位大人物也只能低着头,双手交叉着置于胸口,用以显示自己的虔诚。
他正安静等待着前方坐于高处的老人说话。
老人并不喜欢别人看着自己,在他漫长的年岁里越来越明显的就是这个性格了,王尔德在别处也许都是一个性格乖张的大人物,而在老人面前,只能变成原来的模样,一个小孩子。
老人似乎已经很久没说话了,王尔德听见老人喉咙里的摩擦,就像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
“最近你做了不少事情。”老人的声音尖细而且沙哑,这两种样子的声音在这位老人身上一同出现。
王尔德明白老人在指什么,教会与路易家族的合作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老人现在显然不是在说这个半公开的事情。
“我办得不好,教宗大人。”王尔德很恭敬地回答,他心中想到了在海上早已经化作残骸,变成碎片的那艘船。
“谢佛兰觉得你办得不好,那就真的是办得不好了。”教宗的口中说出教廷又一位上位者的名字,那位大牧首也是导致老人独居在这巨大的“囚笼”的主要缘由,可教宗大人此刻说出这个名字,却并没有多少仇恨,也许年纪使得老人不想费尽心思去仇恨谁了,仇恨总是很累的。
王尔德依旧很恭敬:“牧首大人已经训斥过我了。”
“曾经怀抱着宝藏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教宗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有点累,沉默了很久的一段时间,尖细的声音才接着重新在大厅中回荡,“不过东方送了一件礼物过来。”
“东方?”王尔德心中疑惑,“东方和我们教廷向来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会送什么过来。”
“我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你的那位牧首大人向来不喜欢我说太多话的,你退下吧。”
“是,教宗大人。”
老人看着王尔德低着头慢慢离开大教堂,这里又重新回到了平常的那副凄冷的模样,老人的手轻轻摩挲着他所坐的椅子的木头椅背,这所谓的教会首座也只是一把平常的木椅子罢了。老人想起了刚信仰天神时所知道的那句话。
“吾眼即是神眼,世间一切尽在神的双眼之中。”
他站起身,佝偻瘦小的身影让这里的空旷显得更加残忍。
王尔德并没有去裁判所,他觉得老人告诉了自己一个秘密,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肯定是只想王尔德一个人知道的事情,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已经快要撕破黑暗的日出,向着自己家中走去。
王尔德的家是一个标准的狂信徒该有的家,各处的墙壁上都写满了教会典籍里的语句,这些语句大多是偏激的鹰派言论,就和他本身骨子里的那些疯狂相契合,平常王尔德基本是这个时间醒来,那时候总会念上几句,为了坚定本就根深蒂固的信仰。可是今天却不能继续这个习惯了。
“亚当?”他看向站在房间里的人。
“王尔德大人。”亚当比王尔德过去见到时候显得憔悴了不少,正看着走进来的这个少年人,虚弱地应着。
。。
“你怎么又走错了。”四十九瞪着秦末,手正扣在秦末的脖子上。
“第二十三步跟第二十五步之间怎么联系起来。”
“你还指望我再演示一遍给你看啊,我都演示了这么多遍了,不要让我太累了好不好。”
秦末突然抬腿踢向四十九的小腹,可惜四十九早有准备,他的腿落入了四十九的左手之中,这个僧人把秦末的腿用力地一拧,然后看着表情逐渐扭曲的秦末。“没学好怎么躲就不要想着怎么打。”他放开了秦末,没有马上将其恢复。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样的痛楚对秦末来说已经很习惯了,他单脚跳到墙边倚靠着,望着四十九。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既然都是货物,那么自然都有自己的用处,现在我的用处就是教你。”
“那看来我一定要学会了?”秦末应道。
“恭喜你,回答正确。”四十九的拳头又到了秦末的鼻尖,秦末能看到四十九发白的指节。
“再来。”四十九笑着说,秦末感觉到自己的痛苦已然消散了,明白自己又恢复了。但眼前的情形容不得让他赞叹四十九的神奇,拳头在眼前不断放大,他估摸着这一拳的力道足以打碎他的脸。秦末的脚步不断变换,要离开面前的这一危险,但是无论怎样闪躲,四十九的拳脚一直在身侧,时不时会带给秦末一些骨头碎裂,皮肤刮伤之类的痛楚。
“学的还是不错的。”四十九一边攻击一边对他说。他注意到秦末对自己所演示的那些步伐使用起来已经不再晦涩了,只是二十三步与二十五步之间仍旧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他看着秦末抱头向后滚去。
挺聪明的小子,就是有点不会变通。
秦末的动作也在这个翻滚之后变得有些慌乱,就像被打乱了节奏,他惊险地躲过了刺向他眼睛的手刀,鬓角的黑发被削去了几丝,殷红的鲜血流在地上。他在地上不断翻滚,四十九没有给秦末再站起来的机会,局面又回到了一开始不断挨打的那副情形。
“停!”他大声喝住了四十九正要踩向胸膛的脚。
“再让我想想。”秦末坐了起来,脑中再次思考着四十九的那套步法。
那步法仅仅只有三十步,十五步为退,十五步为进,秦末仔细想着四十九在走完第二十三步之后接下来的动作,这个僧人在右侧一扭身,怎么能突然窜到了前头,秦末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一直都想不明白,自然也无法做到,连带着之后的步子也成为了泡影。
“你不肯告诉我二十三步之后怎么走,我肯定是躲不了你的。”秦末瞪着四十九光溜溜的头。
“这步子说到底是逃命的法子,扭来扭去,向前向后都只是为了逃命而已,要是连这东西还要我教你,你这辈子就陪着老人家我在这屋子里等死好了。”
秦末被四十九拨动了最难以忍受的那根弦,他再次扑向四十九,好似一匹狼扑向一头老虎,脚踩着步伐,却再也没有了后退的概念,脑中只有不断的前进。
“咦!”四十九看看这个一往无前的男人,秦末仅仅会在自己要攻到他的要害的时候才会稍微后退,随之而来的又是不断的前进。
这次的较量相较于以往最为漫长,秦末满脸是血,但步伐却毫不阻塞,四十九给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外伤,但也仅仅是外伤而已。
终于四十九不耐烦了,他抬起脚,一脚将秦末踹飞了出去,砸到墙上。’
秦末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好好的谪仙人你偏偏将他变成了一个疯子。”
“既然就是用来逃跑的法子,还取‘谪仙人’这么飘的名字,本来就够名不符实的。”
“你这小子真是够牙尖嘴利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跟以往一样不说话最好。”四十九再次欺上前去,秦末还是不退反进,攻向四十九,四十九侧头躲过秦末的一拳,再次把他扔向远处。
“你这‘以进为退’其实还是不错的法子。”
“好得不能再好了,这样我就不要再去想二十四步是什么了。”
原来秦末刚刚只是偶尔退几步,直接忽略掉了二十四步,凑合着能将这三十步走完。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个小子当真太过有趣。”
“我还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评价。”
“哈哈。”四十九被秦末逗乐了,仔细看着这个快被血污遮住原本模样的小家伙。
“知道你为什么走不出二十四步么?”
“为什么?”秦末很想知道答案。
“想知道为什么?也可以啊,你得叫我师傅才行。”四十九的表情此时足够狡黠。
秦末伸手抹了一把血污,想把这僧人的无耻看得更仔细一点。
“我有师傅。”
“你师傅可不能够教你这些。”
秦末沉默了,似乎正在考虑,四十九盯着秦末瞧了半天,想象着秦末的嘴张开,那自己就有了一个徒弟,也算是在这破地方里多了点儿乐趣。
秦末的确并没有沉默多久,但嘴中说出的并不是四十九想要听到的话。
“做梦。”秦末念出两个字,闭上了眼睛。
“不知好歹!”四十九气的不轻,想来让秦末做自己的徒弟也是这小子占了大便宜了,此时的秦末在四十九眼中真的是一点儿有趣都没有了,就仅仅是一个可恨的小子。
“要不是我嫌弃这日子过得太冷清了,我现在就一掌毙了你。”
秦末睁开眼睛,眼里只有无所谓,然后重新合上。
四十九还是瞧着秦末,很久之后才发现秦末不想再理会他。
四十九的表情变换不定,眉毛也蹙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脑门,眉毛舒展下来,想到了什么,乐呵呵地说:“你不是很想出去么?其实,只要我觉得你不能出去,你就永远不能出去了。”
秦末睁开了眼睛,怒视他,心里知道四十九说的应该大致没错,不管是谁把自己带到这儿来的。这个僧人说自己和他都是货物,虽然有些荒谬,可是自己被丢到这儿来,带他来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儿还有一个呆了很久的人。
自己的自由大概就跟这个僧人说的一样,掌管在面前这个僧人的手中。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生气啊。那也没用,你又打不过我。”僧人笑得更加开心了,“要不然你就陪我住到我老死那天吧。”
秦末看着四十九,咬紧了牙关,这时候他眼中的四十九又走到远处,坐在地上再次禅定了。
“想好了自己走过来吧。”四十九闭上了眼睛,屋内就只有秦末血滴到地上的声音了。
。。
从前有种鸟,叫婆娑鸟,它长着四种颜色的羽毛,色彩缤纷,非常美丽,婆娑鸟在它们剩下第一个蛋的时候,会等待着破壳而出的幼鸟,然后吃掉它,这样子它就能长出第五片羽毛了,但是却不能把它的幼崽们都吃了,不然它就会变成丑陋的乌鸦。
这种鸟刻在路易家族的家徽上,代表着他们的家训。
美丽是残忍的,但不能贪婪。
这代继承路易之名的是一个胖子,这个胖子此时坐在餐桌上,大口吃着一只火鸡的后腿,丝毫没有理会坐在两旁的两位客人。
“那个东方小子逃掉了。”亚当看着这个胖子大口地撕咬掉一块肉,再次出言提醒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胖子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让人担心下一刻他的嘴里就要吐出东西来。
亚当便不再出声,注视着胖子把最后的一点吞咽下去,又伸出舌头把嘴边的残渣舔干净。
“这又不是‘感圣日’,你吃火鸡被神看到了,可是会责罚你的。”王尔德吓唬这个胖子。
“大不了骂我几句好了,我都帮你们教廷这么多忙了,神怎么会责罚我?他夸我都来不及。”胖子满不在乎,他不耐烦地一摆手,“去你的,我吃饭时候别打搅我。”
他又抓起一只鸡腿,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亚当,“你不吃么?”
“我就不吃了。。”亚当看到火鸡上面泛着油光,心中厌恶。
“你不吃怎么行呢,这我都取好名字,专门为你准备的。”
“什么名字?”王尔德插口道,他很好奇。
“这是一只叫做‘复仇’的火鸡。”路易得意洋洋地说道,一口咬住了肉。
亚当听到这个火鸡怪诞的名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接着大力地撕下一块肉来。
路易盯着亚当,眯起了眼睛,一张胖脸上堆满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