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突然出现的这位美貌女子,唐卫轩和老周两人还在原地站着恍惚,犹如隔世。
程本举已经“噌”地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一手扶了扶头上那古怪的斗笠帽子,迈着步子,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我等三人俱是大明官兵,无意间打扰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突然又发现自己的装扮正是倭兵的样子,生怕女子误会了,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女子看着程本举,左手掩口吃吃地笑了笑。
程本举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这身装扮,又向前迈了一步,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看了看程本举,又望了望程身后的唐卫轩和老周两人,朝着三人又施了个蹲安礼,“朝鲜民女桂月香,见过三位大明将军。”
程本举看着这姑娘的眉眼和身段,虽然身上还有些皮肉轻伤,一直隐隐作痛,但现在从头发到脚趾都突然间舒服透了,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了。
于是再次向前,挨到了楼梯边,胳膊搭着楼梯扶手,笑嘻嘻地道:“姑娘的汉话讲得真好!桂月香,嗯,真是好名字,一听就觉得香气扑鼻!不过,要我说,叫桂西施更恰当。西施,你知道不?那是我们天朝古代的一位绝代佳人,俗称闭月,就是连月亮都不如她美。”
看着程本举这个样子,唐卫轩真想上去狠狠踹程本举屁股一脚,都这关头了,还有心情在这里败坏大明官兵形象。
于是三两步走到大堂正***手朗声道:“在下唐卫轩,这位是周冠军周大哥,前面这位是程本举,我等三人中了倭寇埋伏,无意中擅闯宝地,无意冒犯,若是惊扰连累了姑娘,这就告辞。”
程本举闻言回过头来,斗笠帽子下不停地朝着唐卫轩挤眼色。
老周在一旁,沉默着,一脸警觉,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右手一直紧紧握着刀柄。
女子笑着看了看三人,柔声道:“唐将军不要客气,三位无意中能来到这百花楼,也是一种缘分。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请唐将军、周将军和程将军移驾二层。”
说罢,便转身轻挪身姿,飘回二层去了。
程本举答应一声,满面红光得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梯,回头朝着二人招手,示意二人一起快点儿跟上来。
老周见女子已离开了视线,低声对唐卫轩说,“我们要小心有诈”。
看到唐卫轩不解的眼神,老周又低声补充道,“刚才你注意到没有,那些在屋顶上袭击埋伏我们的敌寇里,不只有倭兵,其中也混有朝鲜军士。”
“什么?”唐卫轩心中如有了一个平地炸雷,细细回忆一下,虽然当时急着冲杀突围,根本没有时间仔细注意屋顶上的那些敌人,但是好像的确有些手持弓箭的敌人,穿着不像是倭寇,倒的确更像是朝鲜军士的打扮。
其实朝鲜官军、包括百姓的装扮和大明几乎无异,那些手持弓箭,却又不是倭寇打扮的军士,如果肯定不是明军自己人的话,也只能是朝鲜军士了。
想到这里,唐卫轩真的不知道这朝鲜女子邀请他们三人上二层去,到底是善心还是歹意了。
回想当初从京城出发时,就有风声说朝廷里面有人反对派兵救援朝鲜,理由就是怀疑朝鲜勾结倭国,欲诱我明军入境,加以歼灭。
联想到今日屋顶上那些身着朝鲜服饰袭击自己的敌人,唐卫轩更有些倾向于这种可能性了。
看着唐卫轩和老周两个人还站在大堂里犹豫,程本举又跑了回来,拉着唐卫轩,催着二人一起上二层去。
也罢,伸头也是死,缩头也是死,万一这小楼二层真能有什么脱身之法呢。于是,下定了决心,满心戒备的唐卫轩和老周也随着程本举,一起沿着楼梯,去往二层。
来到二层才发现,这百花楼的规模还真不小。二层全是单间,足有十几个之多,屋门都是紧紧地闭着,门后隐隐躲着些人影闪动,看身影,应该都是这里住着的女子。外面乱作一团,时不时杀声大作,屋内的人大概也是紧张得很吧。
唐卫轩等人跟着女子来到一间走道最里面的房间,这房间的门窗都是雕花装饰,看派头倒是这些单间中规格最高的一个。
进到房间中,这里的空气中不仅仅是女子用的脂粉香气,更有一种说不清的桂花清香,似乎是从这位名叫桂月香的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真是摄人心魄,纵是唐卫轩,也感觉有些惶惶乎,意乱情迷了。
三人还在打量这室内的装饰,品着这房间内的桂花清香。桂月香走到屋内,忽然转过身来,跪在了三人的面前,“小女子有要事拜托三位将军!”
唐卫轩正待上前先把她扶起,程本举已经一步冲到前面,一边说着“姑娘快快请起”,一边已经把桂月香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拍着胸前的倭兵外甲道:“姑娘但有所托,我们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桂月香望着三人,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走到一旁的柜子旁,打开柜子,在一堆叠放整齐的女人衣物下面,翻找出一个不太惹人注意的墨色匣盒。然后,又从匣盒的底层取出一件女人用的长袍衬里。小心翼翼地把它轻轻铺在屋子当中的桌子上。
三人凑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这件桌子上的长袍衬里,里看外看,除了比较艳丽,香气扑鼻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到底桂月香要拜托我等什么事情,三人心里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桂月香又从另外一旁的桌上,取过一个精美的酒壶,把里面的酒液慢慢浇在这衬里上。
令唐卫轩三人目瞪口呆的是,那衬里上沾到酒水的地方,居然慢慢显出了黑色的印迹,待显出的印迹越来越多后,三人才惊异地发现这竟然是一张平壤城的布防图!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上面不仅画出了平壤城的内部结构和各个城门的位置,连每个城门、兵营的大致兵力也用汉字标写了出来。
老周看得甚是吃惊,从未见过这样的戏法,字迹和图画怎么沾了酒水就能显现出来呢?
唐卫轩和程本举对此倒不是特别陌生,这是用特殊的墨汁,加以特殊的处理而达到的一种“加密”效果,在二人前不久初入锦衣卫时,就由北镇抚司的前辈教习了解过这种秘术,遇水则隐,遇酒则显。只是这种特殊的墨汁异常珍贵,价格不菲,也非常难以得到,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异邦,居然会再次见到。
面对着这张平壤城的布防图,唐卫轩如获至宝。有了它,大明军队再来攻城,就会事半功倍,手中紧紧地抓着这件衬里,内心兴奋不已,甚至忘了自己身处重围之中,能不能活着回去都很难说,别说带着这件女子长袍衬里了。
程本举倒是想到了这点,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就算是烧高香了,要这平壤布防图又有何用.
因此程本举多少有些沮丧,大概他本来是有什么别的期待,又或者根本都不觉得大明还会再派人马来送命吧,无奈地撇开了这件衬里,一脸失望地坐到一边的座椅上。
“月香想请三位把这件衬里带给大明军队的统帅,助我朝鲜光复平壤。”说罢,桂月香满含热泪,躬身准备再拜。
唐卫轩三人赶紧将桂月香扶起,没想到,这位深处烟花之所的异邦女子,也怀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想想刚才自己还怀疑对方可能心怀歹意,唐卫轩不禁有些惭愧。好在脸上尽是些血污,估计也看不出正在满脸通红来。
总而言之,于情于理,这件描画着平壤城倭军布防图的长袍衬里对大明军队来说都至关重要,自己也没有理由不把它带回大明。至少,不能再让更多的弟兄蒙着眼睛来此白白丧命。
想到这里,唐卫轩小心翼翼地把这件衬里叠起来,然后紧紧地贴身固定在自己的内甲里,郑重向着桂月香拱手施礼道:“桂姑娘高义,唐卫轩钦佩之至,定不负姑娘所托。”
桂月香直起身子,笑着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唐兄,咱们如今自身都难保,怎么出得了重围啊?”程本举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叹着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