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伏兵们刚一进到厅里,正准备包围住沈惟敬三人,却吃惊地见到了小西行长,立刻如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一脸紧张地小心看着主桌上的小西行长和黑甲倭将,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
加上这厅内众将投来的目光,众士卒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后悔刚才为何不听清楚,只是听到厅内忽然安静下来,又猛地不知谁用倭语一声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该伏兵四起了,匆忙杀了进来,谁想却是这么个局面.众士卒只好疑惑地看向厅内的黑甲倭将。
黑甲倭将在众目睽睽下,终于面向小西行长,躬身开口说了些倭语,唐卫轩虽不懂含义,但也能听出其语气坚定、口吻激烈。
小西行长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直接打断了黑甲倭将的话,厉声训斥。同时向刚刚冲入厅内的士卒吼了句倭语,众士卒看了看黑甲倭将,也只好慌不迭地都撤下去了。
小西行长依旧一副怒气未平的样子,喊了句倭语,立刻上来四个倭军侍卫,在小西行长的严厉命令下,将黑甲倭将绑了起来,带出了厅外。
气得两手之颤的小西行长依旧满脸胀红,站在远处,余怒未消地不停喘着粗气。沈惟敬却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端着自己的酒杯,坐在一旁,独自慢慢品着杯中的美酒。
孙世禄早已被刚才忽然冲入的伏兵吓傻,一时还没缓过劲来。
满座的众倭将见主将发怒,还把黑甲倭将捆了带出了厅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主将小西行长的发话。
只有桂月香依旧面如止水,施施然站起身来,缓缓向厅内众人施了一礼,带着身后另外两个女子,一同轻飘飘地退出了厅外。
临到门口时,还回眸望了唐卫轩一眼,嘴角轻轻地一笑,那婀娜的身姿便消失在屋外的朦胧月色中了。
刚刚渡过生死关头的唐卫轩在心中对桂月香充满了感激之情,见桂月香飘然离去,不禁又有些怅然若失,那最后的回眸一笑,却又让人回味无穷。
厅内静了半晌,还是坐在次席的老僧景辙玄苏率先打破了沉默,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向小西行长低声说了几句倭语。
小西行长叹了口气,向着景辙玄苏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强作微笑着向沈惟敬三人拱手致歉:“恕在下管束属下无方,惊扰了三位,实在惭愧。”
沈惟敬立即起身回礼道:“小西大人言重了!小西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可昭日月,沈某甚为钦佩啊。”
小西行长尴尬地笑了笑:“沈大人大人有大量,不愧是大明天朝的使节!今日招待不周,万望海涵。明日午时,还请沈大人三位移驾练光亭,咱们再共商国是。”
沈惟敬笑着点头称善。
小西行长随即行礼失陪,改由景辙玄苏代劳将三人送至府邸门口,送还佩刀,又命一队倭军严加保护,护送三人回下榻的大同馆歇息。
皓月当空,队伍已离开内城。
骑在马上的沈惟敬、唐卫轩、孙世禄三人却是心情各异。沈惟敬依旧是那副招摇的样子,骑在马上,怡然自得,甚至还吹起了小曲儿,浑然没把刚才命悬一线的事情放在心上。
孙世禄却是依然心有余悸,不断向四下暗处打量着,只怕又有什么埋伏突然杀出,加害于自己。
唐卫轩则只是低着头,一直在回想着刚才晚宴上的一点一滴,从沈惟敬的随机应变,到小西行长等倭将的言谈举止,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桂月香临走时的那回眸一笑。
唐卫轩望着夜空中的月亮,不禁也傻笑了一下。
还有些害怕的孙世禄,见唐卫轩并未紧张,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唐兄,你说这平壤城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想杀我们啊?”
唐卫轩想了想,“肯定有啊,而且,可能还不少。”
孙世禄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何不害怕?!”
唐卫轩笑了笑,看了眼前面还在哼曲儿的沈惟敬,小声道:“你看,沈大人都不害怕,咱们两个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孙世禄还是有些害怕,唐卫轩又补充道:“其实,晚宴前我原本也是有些担心的。但是,现在倒是不用太担心了。因为,有人会比我们更担心咱们的安危。”
孙世禄不解地问:“这贼窝里,还会有人担心咱们?”
唐卫轩点点头:“没错,就是小西行长啊。”
孙世禄似乎有些明白了。对啊!见到自己的部将里都有人敢背着自己私自破坏议和计划,为保证三人的安全,心思缜密的小西行长自此开始,肯定会加强对于三人的保护,只要这平壤城的主将小西行长不想让沈惟敬三个人死,三人的性命暂时就不会有太大危险。怪不得沈大人和唐校尉都比去赴晚宴之前,感觉反而放松了一些。
“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唐卫轩又皱着眉头补充道。“毕竟我们还是在敌人的掌中。”孙世禄跟着点了点头。
其实,唐卫轩的心里总有种直觉,此次平壤之行将会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凶险万分。刚才晚宴上生死攸关的一幕,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危机的终结,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自此刻开始的每一步,才是对自己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