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在他那间袖珍公寓里,时常久久地沉溺于自己的美梦之中,想象着将来自己有钱有势以后会干些什么。他躺在床上彻夜不眠,脑海里不停编织着各种幻想。那真是一段孤独的时光,而且说来奇怪,他还感到很快乐。
他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新地址。他父亲于是给了他一个自己发小的电话号码,现在此人是某电影厂的制片人,名字叫迪恩·豪肯。大卫等了一周,最后终于打了这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让他稍等。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告诉他豪肯先生现在不在。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他让人给耍了。突然一股怒气涌上来,他愤愤地想,父亲真是个蠢货。但当秘书问起的时候,他还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一个小时后,他正躺在公寓的两用沙发上生闷气,电话铃突然响了,是迪恩·豪肯的秘书。她问他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是否有空,可以到办公室里和豪肯先生见面。他说有空,然后她说自己会把通行证留在门房处,那样他就可以直接开车进入电影厂厂区。
挂上电话后,大卫吃惊地发现心中竟然充满感激之情。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对一个学生仔施以友情,不过他接着又为自己这种自轻自贱的感激而羞愧。没错,那个人是电影圈的大佬;没错,他的时间很宝贵——但是上午十一点是什么意思?说明自己不会被邀请共进午餐。这次短暂的见面不过是出于礼貌意思意思罢了,这样大佬心里就不会有愧疚之情,他在犹他州的亲戚也不会说他摆谱了。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冷冰冰的客套而已。
但是第二天的情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迪恩·豪肯的办公室在电影摄制区一长溜建筑中间,非常显眼。宽敞的等候室里,四壁挂满了老电影的海报,房间里还有一位接待员。后面还有两间办公室和两个秘书,然后是一间更大、更加富丽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装潢典雅,有舒适的扶手椅、沙发和小地毯,墙上挂的都是画幅原作,房间里还配有吧台和一台大冰箱。房间一角是一张真皮台面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方的墙壁上有一张巨幅照片,上面是迪恩·豪肯和弗朗西斯·埃克萨威尔·肯尼迪总统在握手。一张咖啡桌上散放着几本杂志和装订好的剧本,办公室空无一人。
秘书带他进来:“豪肯先生十分钟后就来,要我给您拿点饮料或者咖啡吗?”
大卫礼貌地拒绝了。他看得出年轻的秘书好奇地瞥了他一眼,所以他故意没掩饰自己的“西部牛仔”口音。他知道自己给她的印象不错。女人刚认识他时都很喜欢他,可等到认识的时间久了,她们就对他失去了兴趣,他想。不过,也许其实是因为当他对她们了解得越多,自己先越来越不喜欢她们。
他一直等了十五分钟,迪恩·豪肯才从一扇难以发现的后门进了办公室。有生以来,大卫第一次真正被震撼了。这个人看上去正是那种功成名就、有权有势的人。他紧紧握住大卫的手,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自信和友爱的气度。
迪恩·豪肯身材高大,令大卫开始痛恨自己的矮小。豪肯身高至少六英尺两英寸,看起来年轻得不可思议,其实他应该和大卫的父亲差不多年纪,也就是五十五岁左右。他穿着休闲,但是里面的白衬衫是贾特尼见过最洁白的。他的外套是亚麻之类的材质,和他的身材非常相称,他的裤子也是亚麻的,米黄色。豪肯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阳光将他的脸庞染成古铜色。
豪肯不仅看着年轻,而且举止优雅。他很有分寸地表达了自己的思乡之情:犹他州的群山、摩门教徒的生活、乡村的宁静与和平、安静的城市与城中的教堂。他还回忆起自己曾向大卫的母亲求过婚。
“你母亲以前是我的女朋友,”迪恩·豪肯说,“是你父亲把她从我手里给偷走了。不过这样的结果最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上了幸福生活。”大卫一边听他说,一边想,是的,的确如此,他的父母非常恩爱,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完美的爱,所以就把自己给忽略了。冬日漫长,他们每个夜晚都依偎在卧室的大床上温暖对方,而自己却只能看电视。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卫看着迪恩·豪肯侃侃而谈的样子,注意到他那经过精心保养的、过分紧致的皮肤。他的下巴紧实,一点也没有自己父亲下巴上的那种赘肉。大卫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对自己这么好。
“离开犹他以后,我已经找过四个老婆,”豪肯说,“如果当年能和你妈妈在一起,我应该更幸福。”大卫仔细看着他,想从他身上找出很多人都有的妄尊自大——大卫以为他会暗示,如果母亲当初和他迪恩·豪肯这个人生大赢家在一起了,现在也会过得更幸福。但是大卫一无所获,这个人外表上虽然有加州的光鲜,内心却仍然是个乡下小子。
贾特尼礼貌地听着他说话,听到笑话也开怀大笑。他一直称呼迪恩·豪肯为“先生”,直到迪恩让他称呼自己为“豪克”,但是接下来他就再也没有喊过豪肯的名字。豪肯聊了一个小时,看了眼手表,突然说道:“能够见到同乡真好,不过我估计你不是来跟我聊犹他州的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个作家,”大卫说,“就是写些东西,写过一部小说,让我扔掉了,还有几部剧本,我还在学习。”其实他从未写过小说。
豪肯点点头,对他的谦虚表示赞许:“你的付出应该有相应的回报,现在我能帮你一点忙。我帮你在电影厂的读者部找个职位,你要阅读剧本,然后写个摘要,并进行评论。每个剧本写半张纸就行。我当年也是这么开始的。你会练着和人交往,并且了解一些基本知识。关键是,虽然没什么人在意那些报告,你还是要尽全力写好,这是一个重要的起步。现在我来安排这一切,过两天,我的一个秘书就会跟你联系。再过不了几天,我们一起吃个晚饭。问你父母好。”然后豪肯把大卫送到门口。他们是不会一起吃午饭的,大卫想,所谓共进晚餐的许诺也就遥遥无期了。不过至少他得到了一份工作,一条腿已经踏入电影圈大门了,等到他写好剧本,一切都将改变。
副总统海伦·杜·普雷拒绝在议案上签名的消息对金茨众议员和兰博蒂诺参议员来说是个沉重打击。只有女人才会这么拧巴,对政治的必要性茫然无知,没脑子,根本不懂得抓住机会成为美国总统。但是没有她,他们也一样干事。他们把所有的可能性又捋了一遍——非干不可。萨尔·特洛伊卡原来的考虑是对的,所有前期的准备工作都白费了。国会必须自己任命自己,来从头作决定。但是兰博蒂诺和金茨还在努力想办法,让国会的态度看起来是不偏不倚的。他们根本没注意此时萨尔·特洛伊卡已经被伊丽莎白·斯通迷住了。
“绝对不搞三十岁以上的女人”一直是萨尔·特洛伊卡的原则,但是为了兰博蒂诺参议员的这名助理,他第一次开始考虑是否需要破个例。她身材修长,婀娜动人,有一双灰色的大眼睛,回答别人问题时面带笑容。很明显,她非常聪明,又懂得保守秘密。但真正让他爱上她的原因是,当他们知道副总统海伦·杜·普雷拒绝签署议案之后,她朝着萨尔微微一笑,表明她承认他的未卜先知——只有他曾经提出过正确的解决办法。
特洛伊卡坚持自己的原则其实有很多理由。第一,女人并不像男人那么喜欢上床,她们更容易受到不同形式的伤害。但是三十岁以前,她们更鲜嫩,也更愚蠢。到了三十岁以后,她们看人的目光开始充满怀疑,她们变得诡计多端,开始觉得男人的好日子来得太容易,不仅生理上有优势,而且在社会上也更有发言权。你永远也不知道搞到手的到底是一个轻易可以甩掉的笨蛋,还是一个要负责到底的烫手山芋。但是伊丽莎白·斯通端庄的外表下潜伏着强烈的欲望,尽管她和别的那些女人一样看上去纯洁柔弱。而且,她的权力也比自己大,所以他不必担心她会咋咋呼呼的。她肯定将近四十岁了,不过无所谓。
与金茨众议员商量对策时,参议院兰博蒂诺注意到了特洛伊卡对自己的女助手有意思。这对他倒是没什么影响,兰博蒂诺是国会议员中比较有道德修养的一个。他从不拈花惹草,和妻子结婚已经三十年了,四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他的财务状况也很清白,所有的财富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在政治上,他已经做到了美国政客所能做到的清廉。不仅如此,他是发自内心地关心这个国家和人民。的确,他也很有雄心壮志,但这正是政治生活的关键所在。他的美德并没有让他对世界的险恶一无所知。副总统拒绝签名令金茨众议员大吃一惊,但是参议员并没有对此感到惊异。他一直都认为副总统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并希望她能一切都好。这里有个特别的原因,就是他相信女人都没有长期的政治人脉或经济赞助来帮她们在总统竞选中获胜。在接下来的提名中,她会成为最容易被攻击的那个对手。
“我们得加快速度。”兰博蒂诺参议员说,“国会必须指定一个机构,或者由它本身来宣布总统不能胜任工作。”
“甄选十名参议员成立一个蓝带小组,怎么样?”金茨众议员说着,暗暗咧嘴一笑。
兰博蒂诺参议员一下子就被惹毛了:“那还不如弄五十个脑袋长在屁股上的众议院代表,成立个委员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