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顿于地的女子颤抖啜泣着,然而滚落在地的匕首却蓦地亮出一抹锋利的刀光。那是慕琴留下来的匕首,此刻滚落在青石板地面,被摇曳的烛光晃出淡淡的光斑,一瞬间像是闪电般刺入了慕扇的瞳孔。
“姐姐……”女子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伸出手紧紧将匕首握在怀中。在还没有来得及甩出的衣袖里,用牛皮纸抱着的药粉无声无息跌落了下来。慕扇微微一怔,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一片,眼中忽然有深刻入骨的后悔与不干恨意。
姐姐,早就知道了一切么?无论自己是不是联合泉泽一起骗她,她都留下了匕首和迷药,唯一的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安全。此去皇宫生死难测,她想起女子固执而决绝离去的身影,霍然站了起来!
姐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么?
三月天气反复不定,昨日还乌云密布的天空在转瞬间放晴,金色的日光一寸寸洒落天地,竟照的人都要睁不开眼睛。这样好的日头下,帝都才刚刚打开的城门下却有一行人策马狂奔,面色坚韧。
“主子,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慕扇翁主收了赤龙花之后,这天下可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多赤龙花了。”跟在泉泽身边的俊扬蹙眉,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聪慧坚毅的女子,原本由她来保管赤龙花最妙不过。可是……一旦事情牵涉到了她的妹妹,只怕无论什么理智她都会抛在脑后吧!
就在昨日之前,他们半夜出发,一路上确定前行的路线,势必要在九伽山上的国师请回帝都。如今帝君病重,平王把持朝政,原本潜伏在暗处的力量蠢蠢欲动。如果不能尽快请回国师,那么大周王朝只怕不久之后便会迎来政治风暴中最残酷的屠戮。
一行人沉默无语,马蹄声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整支队伍就像是离弦之箭,一刻不停地往前方狂奔而去。帝都城门此刻早已经被远远甩在了身后,除了帝都的保护范围,那些暗中的魑魅魍魉,差不多也该动手了。
听见身边俊扬的担忧,泉泽微微抬起了眉,片刻后才无声无息笑了起来,“我知道,安息香和穴道都止不住她,此刻我将燕王府中的禁卫全都抽走,府中更是没有能够困住她的人了。可是我相信,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泉缜王兄夺得帝位。她不是,那样的女子……”
“殿下。”俊扬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泉泽却抬手示意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他也只能闭上嘴,继续跟着泉泽赶路。
”俊扬,当日黑风七杀曾经说过,帝都之中有人要取我们的性命?“正在思虑中,却听见耳畔传来了泉泽淡淡声音,俊扬凝眉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不错,他们确实这样说过。不过,若是帝都之中真有人想要我们的命,除了平王殿下,只怕不做第二人想了吧。”
“不错,二哥确实欲将我除之而后快。可是,二哥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心惊路线呢?”泉泽冷冷哼了一声,眼中闪过莫测的光。
俊扬微微一怔,没错……从帝都出发之后的路线是绝对保密的,乾武皇帝斩断了所有从帝都之中伸出的触手,甚至就连皇帝陛下想要得知他们的消息,都是来源于国师的堪星术。
如果帝都之中真的有人想要追杀他们,这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可是即便是平王殿下,也不能透过皇帝的目光,将手伸到江湖之中来。
“你还记得,当初我在神兵阁遇到追杀的事么?”泉泽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骨,叹了一声,“我心中未必没数,但是父皇却严令禁止提起此事。在帝都之中,没有什么比谋逆更加让父皇震怒。当众谋杀皇子,无异是挑衅父皇的权威。可是……父皇却下了密旨,说是事情既然没有调查清楚,就不允许任何人提起。”
“陛下,是在可以隐藏什么?”俊扬终于醒悟过来,没错……那么严重的事情,皇上怎么可能不追究呢?然而当晚发生在神兵阁的事,却犹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半点音讯。
泉泽看着苍茫无尽的前路,眼中有淡淡困惑。那个素来专权果决的父皇,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就连刺杀这样足以诛九族的大罪,都被父皇以雷霆之压强行按捺下来。
“可是如果不是平王殿下,奴才实在不做第二人选。”俊扬觑着泉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你不要忘记了,想要杀我而后快的,除了二哥之外,还有很多人都有这个理由。”泉泽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指节泛白。
俊扬心中微微一惊,一时间竟然不敢再说下去。在帝都之中,浮在水面上足以与主子所抗衡的便是平王,如果能够扳倒平王殿下,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可是,水面之下,又还有多少力量在虎视眈眈地窥探着呢?
“可是,无论是谁下的杀手,陛下都没有理由要偏袒到如此地步啊。”俊扬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几位皇子和陛下的感情都算不得深厚,一生戎马天下的君主十分多疑,而且这些年来对政事越发力不从心,时时刻刻都觉得疲倦不堪。几位皇子成年之后都搬了出去,这位算不上慈父的帝君对谁都没有格外恩宠。但越是如此,反而越叫人猜不透。
“谁知道呢。”沉吟间,泉泽却忽然笑了起来,“如果当初在雪原之中设计伏杀我们的并不是二哥,那么我此刻离开帝都,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二哥夺得皇位。无论背后的人是谁,都足以和二哥相互制衡,彼此抗争了。”
帝都之中的局势越稳定,那么自己的安全也就多了一分。
此刻回首来时路,都早已经被被远远抛在身后了。泉泽微微笑了起来,再也不曾迟疑,“快马加鞭,立刻赶去九伽山!”
而与此同时,整个帝都之中,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气压所笼罩着,让人沉闷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慕琴此刻混在宫女之中,隐藏着行踪。泉缜的确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竟然买通了宫中的女侍让自己混了进来。到时候只要能够伺候乾武皇帝服食汤药,自己就能够将傀儡虫趁机种进对方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积累了多少年,才会敏锐捕捉到了千载难逢的时机。乾武皇帝的身子稍有不济,这些人就像是等待着领头羊死去的后辈一般,迫不及待用自己的犄角想将原本的领袖刺死。然而,却从来没有一个人顾及过,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是自己的父亲么?
“你们,跟我来。皇上的汤药都未曾熬好,你们倒还在这儿躲懒不成?”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年长宫女训斥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慕琴身上,片刻后才一指头点在慕琴额头上,“就是你,跟我来吧。”
“是,姑姑。”慕琴俯下身,轻轻笑了起来。
而此刻,瑠花正懒洋洋倚在床榻上,外头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金色的日光洒落在大地每一寸角落。那些光就像是纷纷坠落的蝴蝶一般,有些穿过了薄薄的窗纱落在地面上,开出一副优雅从容的水墨画。她忽然站起了起来,披着长衣走到窗前凝望着——然而飞檐朱栏,却只有似锦繁华兀自开着落着。
窗外似是有人在弹琵琶,琵琶声悦耳动听,却不知道是乐府里豢养的哪一个舞姬歌女。瑠花微微眯起了眼睛,到了二十五岁,这些人便都可以放出宫去了吧。到了那个时候,她们便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从此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可是自己呢,年年岁岁,都不过是这宫里头的一枚棋子。帝座上的人指向哪儿,自己便只能去到哪儿。
所谓的公主,虽说看起来是那样的金枝玉叶,让人心中生出羡慕与敬畏来。可是谁又知道,在锦衣华服的背后,这生命又是何等的寂寥与悲怆呢?
竟然还不如这些身份卑微的宫女,被困住了这一时,到底还是有挣脱的机会。可是自己的一生,却是彻底崩毁了。
既然如此,她倒要看看,如果真是拼出了这条命去,到底能不能逆天改命呢?
“公主,是时候去伺候陛下了。”外头的宫女在外头躬身禀报道。
“进来吧。”瑠花的目光从沾染了金色日光的硕大牡丹花瓣上滑过,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讥诮。等过了今日之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再看见这样好的日光呢?如果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仓皇呢?
宫女们在得到允许后推开了房门,小心翼翼伺候着瑠花梳洗。她捡了一枚白鸟朝凰的金步摇,侍女们立刻双手接过,插进了繁复华丽的巨鹿髻中。迎着日光,凤凰的眼中有森冷的光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