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门进去之后,几个人自然是不能再坐在马车之中了,不过幸好休养了几天,而且大多是尚在肩膀与背部,并不影响走路。慕琴正准备跳下马车的时候,泉泽和柳彦鸿同时蹙眉,两个人伸出手去同时想要接住慕琴的手臂。
慕琴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起来,因为左右站着的两个男子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来。反倒是沛雁和振非同时看着这边发怔,然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发现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慕琴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谁的手也没扶,自己足尖一点轻盈落地。
“各位先歇着吧,稍后老爷就来了。”曾伯一看便是个老实人,一开始还对几人怀有敌意,不过眼见老爷都发了话,而且慕琴与沛雁下了马车之后,曾伯便觉得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娃看着便让人可怜,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而且身上还有外伤,只怕是遇到了抢匪盗贼,一时间态度更是殷勤,将几人引到后院,又烧了炭火端到屋内招呼众人。
“老伯客气了。”慕琴微微一笑,不过曾伯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自己又出门说是去将他们的马栓好,再去喂些粮草。
屋子里的炭火燃得很旺,劈啪作响,混着熟悉的檀香味,倒是让慕琴觉得十分舒服。一屋子六个人全都围坐在一起,倒像是几个至交好友坐在一块儿品茶论道一般,慕琴此刻都不觉得肩膀作痛,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在很久之前,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运气,能够和自己的好朋友围坐在炉火旁取暖聊天,闲话家常。
“这位曾大夫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方才曾伯领我们从前门进来的时候我左右瞧了瞧,亭台楼阁一样不缺,其中似有一段九曲长廊,更是深得江南风味,委实风雅。”慕琴微微蹙眉,心中有些困惑的问道。
振非朗声大笑道:“你以前只在汤歌帝都,自然对这位曾大夫不甚明了。他在江湖之中十分有威望,一来是因为医术的确高超,否则也不会有圣手三针这样的外号了。二来这位曾大夫为人风雅,很有几分士大夫狂放不羁之分,在文坛上也颇有盛名。这样一个人物,住的地方自然是不会太差了。”
“哈哈,这位兄台过誉了,不过是一点微薄之技,略以糊口罢了,江湖上的朋友抬爱给的赞誉罢了,不提也罢。”慕琴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她霍然转过头去,却发现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文质彬彬,风度潇洒,这样一看倒还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看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慕琴心中只觉得想笑,自己刚才就是听见了有轻轻的脚步声,所以特意问了一句,幸好振非大哥也十分配合,这一番天衣无缝的马屁拍得对方心中也十分舒畅,脸上笑意盈盈,半点也看不出是个有怪癖的盛名医者。
“诸位既然是十三的朋友,在我曾府便用不着客气,有什么用得上的,尽管直说便是。”
柳彦鸿站起来点了点头,“曾大夫艺术驰名江湖,我这两位朋友都受了一些外伤,还请大夫诊治。”
曾竹星的目光落到了慕琴和沛雁的身上,也不客气坐了过来,伸手便搭住了慕琴的脉门。慕琴也不动声色,只是心里头却蓦地慌乱起来。对方的手不过才按住了一会儿,便又示意沛雁伸出手来,把脉之后,曾竹星的目光却凛冽起来。
慕琴有些吃痛地缩回了手,站在一边的泉泽蹙眉道:“伤势很严重么?”能让曾竹星皱眉,其余的几个人也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他摇了摇头,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摊开来之后慕琴只觉得眼前一片银光闪烁,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布包上一根根全是银针,长短不一,但是针尖都十分的细锐。曾竹星从中拈起了一枚长针,对着日光比了一下。
振非和泉泽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担忧。
曾竹星享誉江湖的就是一把银针,不然也没有圣手三针这样的赞誉。可是他看病,未必每一个人都被银针刺过,需要动用到曾竹星的银针,来治病的人自己就已经知道是大事不妙了。不过慕琴自然不知道这些,沛雁也不知道,所以两个人都神情安然,等着曾竹星下针。
慕琴的视线随着曾竹星的银针缓缓降落,那一针刺在皮肤上倒说不上有多痛,只是觉得麻麻的,只是曾竹星的神情十分谨慎,让慕琴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幸好他很快就将银针拔了出来,沛雁也顺从的揭开了袖子,只是似乎有些怕痛,闭着眼睛不敢多看,然而银针拔出来的时候,慕琴和其余几个人的脸色却同时都变了。针尖从皮肤里抽出来,难免会带出一点殷红的血迹,然而沛雁用过之后的银针,那血迹却是湛碧的。
沛雁怔怔的看着那银针上一滴湛碧的血珠,有些不可思议的到抽了一口冷气。慕琴连忙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惊慌,一边连忙问道:“曾大夫……怎么会这样?”人的血怎么可能是碧色的?
“我看两位姑娘身上的外伤,只怕背后的故事不简单吧。”曾竹星抽出一张白色的丝帕,一点点拭干净了银针上的血珠。原本还带着笑的面容此刻也彻底冷了下来,沉声质问道。
慕琴抿了抿唇,这伤痕当然是被那些半人半兽的孩子给咬出来的伤口。如果曾竹星坚持要问,自然不是不能说。可是一旦说出来,那个村子里的人,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么?
他们并非是穷凶极恶之辈,可是这件事牵扯甚大,一旦被外人知道,谋害官吏的事情,就足以让这一村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一想,慕琴微微蹙起了眉,迟疑起来。
“怎么,这件事不方便说么?”将银针全都卷了起来,曾竹星没说话,但还是面露不悦。
“不是不方便说,而是……”慕琴咬了咬牙,“曾大夫医者仁心,我希望接下来说的这些话,大夫听在心里,是否可以答应慕琴,绝不外传出去。”
“嗯?事关重大么?”到底是江湖之中历练许久,曾竹星的面色凝重起来。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慕琴这样一说,他反倒有些忐忑起来。
慕琴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担心沛雁手臂上碧绿的血液。这种情况实在太过反常,慕琴还是觉得将实情相告比较好。等到慕琴将在那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之后,曾竹星的目光里却浮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
柳彦鸿和振非的面色都同时一变,因为他们最后见到慕琴的时候,是泉泽从山洞里抱着浑身是血的慕琴走了出来。之后再想找那个村的村名,却是再也不见踪迹了。此刻慕琴娓娓道来,两个人心中都觉得十分震惊,没想到这个面容沉静的女子,在那样生死交睫的时刻,会爆发出那样的威慑力。
他的手指一下下触摸着自己的那个针包,沉吟了半晌也没有言语,他一沉默下来,整个室内都安静了下来。
“那些被喂养了药物的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毒?”泉泽沉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蹙眉看着沛雁惊恐的面容,缓缓说道:“可是我记得,慕琴的银针抽出来的时候,她的血颜色是正常的。”
曾竹星这时才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对着泉泽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将手搭在了沛雁的手腕上。他的手指很凉,沛雁只觉得皮肤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颤栗。
曾竹星将手抽了回去,这才点头说道:“这位公子观察力果然敏锐,按照慕琴姑娘方才所言,那些孩子,想必是被下了蛊毒吧。那已经不再是寻常药物所能医治的了,想要解除这种蛊,就只有找到下蛊的人才有可能破解。这原本是从苗疆传来的秘术,没想到一个简陋的村庄竟然还会有人会使用。”
“那看来……我们这一时半会儿,只怕还是走不了了。”慕琴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曾竹星的目光却落在了慕琴的身上,“你想要回去找到那个村庄的人要解药?”
“曾大夫还有别的办法?”柳彦鸿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扬眉问道。
“那个村庄的人现在只怕未必还会留在那儿吧,既然村子里的秘密已经泄露,自然是要全村搬离。更何况你们杀了他们的孩子,这些人只怕对苏姑娘恨之入骨,哪里还会将解药乖乖奉上。”曾竹星看了慕琴一眼,“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同样是被药人所伤,为什么苏姑娘无恙呢?”
瞬间,其余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慕琴身上。
然而慕琴没有说话,她蹙眉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反而一点事都没有。那是因为在她的身体里……有一种更毒的东西,她低眉,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的体内,应该是有龙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