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答,却道:“不生句生句,常句无常句,相句无相句,住异句非住异句,刹那句非刹那句,自性句离自性句,空句不空句,断句不断句,边句非边句,中句非中句,常句非常句……”
那和尚道:“缘句非缘句,因句非因句,烦恼句非烦恼句,爱句非爱句,方便句非方便句,巧句非巧句,净句非净句,成句非成句,譬句非譬句,弟子句非弟子句,师句非师句,种性句非种性句,三乘句非三乘句,所有句非所有句,愿句非愿句,三轮句非三轮句……”他愈讲愈快,显似要与人拼较一番,说着正兴,忽然一转话头道,“此乃大慧菩萨所偈说的百八句。佛赞曰:‘汝及诸菩萨摩诃萨应当修学。’高僧佛盛,和尚亦要向其看修。”
只见那人仍未有回应,口上不歇道:“迦叶菩萨说偈赞佛:‘大慈愍众生,故令我归依。善拔众毒箭,故称大医王。世医所疗治,虽差还复生。如来所治者,毕竟不复发。世尊甘露药,以施诸众生。众生既服已,不死亦不生。如来今为我,演说大涅盘。众生闻秘藏,即得不生灭……”
荷心暗道:“这念的可是《大般涅盘经》?”只听那人下来道:“如来证涅盘,永断于生死。若有至心听,常得无量乐。”这又是佛祖的偈句了。
那和尚道:“我念过去世,无量无数劫。见诸清净刹,金宝海庄严。摩尼净土王,号曰金刚髻。有大自在力,统领千世界。乃至十千界,更无能过者。
具足千亿子,能破诸怨敌。皆具二十八,丈夫之色相。朝参大王所,王子那由他。欢喜园林中,池榭悉严丽。庄饰诸宝具,为供世间灯。见在诸如来,平等咸劝请。普眼大导师,是最为初首……”这又是《大乘金刚髻珠菩萨修行分经》
里的佛祖偈言了。
那人闻得和尚滔滔道来,突地语声一顿,不再讲《大般涅盘经》了。那和尚也停了下来,道:“高僧佛经精通,实乃贫僧平生罕见。只是可惜可惜!”
连说两个“可惜”,便就住口,不再继言。
朱慈烨道:“大和尚你可惜什么?莫非你是觉得自己的佛法胜不过那个大和尚,可惜从前没好好研习么?”
那和尚摇头道:“和尚是可惜如此高法大僧,终不抵邪魔的三言两语,误入迷惘之途,白白葬失了一世修为。”
朱慈烨疑惑地瞧了瞧那人,突见他脑袋往胸口一垂,“噗”的一声,身上的僧袍竞相扑落在地。他一阵惊奇,只见那人僧袍垂落,却不见人身,莫不是方才与大和尚对佛经的竟只是一件僧衣?
那和尚双掌合十,微微一鞠,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愿你早登极乐去吧!”
荷心道:“大师父,那人可是化身涅盘去了?”
那和尚道:“人恶尽才善,便还算不得恶人。这位高僧佛法渊博,却终不得真理,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邪魔虽一时钻了空子,却也因此令高僧在化涅之前悟出了佛之真谛,驾身拜见佛祖去啦!”
小文好奇那人跑哪去了,便奔过去一提地上的僧衣,衣下遂滚出来八颗八种颜色的珠子,十分好看。心中高兴,忙一一拾将起来。
那和尚看见道:“小施主,看来你与这位高僧十分有缘,这八颗化涅舍利,你可要好生收好。”讲着,便“阿弥陀佛”一声,转身要走。
荷心道:“大师父慢走,这些信众死得这般可怜,难道大师父不想留下帮他们超度升天么?”
那和尚道:“天空广大,和尚在哪超度亦是一样,佛祖必能接收得到。
和尚这便去寻一个安静之所,诵它一百遍《金刚经》、两百遍《法华经》,西方的极乐大门必将为这些无辜的信众开启。”
荷心一愣,忽瞧见有一大队人马向这边奔来,脸即一变道:“不好了,怎的撞见了他们。张大哥,快护送大师父、素孀妹妹离开,我来拖他们一拖。”
但见来的人马中有一人高呼:“快、快抓住他们。殷大人果然妙算,这些人果然在这里。赶紧的,抓住他们本大人重重有赏。”
朱慈烨目光一瞧,见喊话的正是四平府的府台王歧,怎敢懈神,一手抓住大和尚,一手抓住素孀,赶紧往渡头那边跑去。
那和尚原想合手念一声“阿弥陀佛”的,不想手给朱慈烨拽走了,但口中倒未歇下:“阿弥陀佛,善哉,善——”给朱慈烨拉着奔得太急,大半个“善”字拉音太长,给拖在喉咙里了,隔了老半晌才气急地挤出来道,“善……哉!”
沈珂雪瞧对方来势汹汹,急道:“荷心姑娘,你带小文先走,我来应付他们。”
荷心道:“还是夫人你先走。”无意中一瞥眼,见沈珂雪已从身上拿出来一个囊袋,伸手向里面抓了一把,疾抛向空中。
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如雨之声,沈珂雪撒向空中的东西竞相落下地来。
荷心定睛一瞧,见那些东西似如米粒一般,竟是一个个极小的虫茧。
沈珂雪撒出这般东西,道:“我们走。”却见王歧已带着人马包围了上来,面色一正,嘴巴里叽里咕噜念叨起别人闻之不懂的话来。
荷心道:“苗疆巫语!”突见地面上的那些虫茧都在跳动,不消几下,竟都“喀嚓嚓”裂将开来,飞出无数只如蚁般小虫。
此些虫子长相怪异,不得常见,破茧之后,竞相朝王歧一众飞去。
当下便听一人惊声道:“王大人,妖人尽只会使些小虫子,我们手上的刀枪杀人可以,打蚊子就不在行啦!我们要不要撤了?”
只听王歧冷哼一声,道:“大家都莫惊慌,殷大人神机有妙算,早就给了咱们杀手锏啦!此次还看这些妖人有什么本事。”左手一提,原来他左手之上一直紧拽着一支竹筒子,拔出塞盖,便见一缕白烟飘了出来。
荷心提醒道:“夫人当心迷烟。”
只见王歧手握竹筒子胡乱在空中划圈,喜之不禁道:“这可是殷大人特制的杀虫烟,一试百灵。嘿嘿,你们都把耳朵给我竖好了,殷大人吩咐要活口,别把人给整死了,不然本大人可饶不了他。”
便听一人奉承道:“大人,这下若抓了这些妖人,又是了不起的一件功劳。
待得进京见了皇上,有殷大人帮着大人讲好话,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赏大人一个宰相当当啦!我们这些人跟着大人,也就不用再回南蛮之地啦!”
王歧一撸胡须,笑道:“只要本大人飞黄腾达了,一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本大人听说京城的女人都长得细皮嫩肉的,想随本大人在京城享福的,就给我先擒了这几个妖人再说。”
便听一人道:“大人说了,擒住了这几个妖人,大伙就能上京城玩女人啦!
奶奶的,兄弟们快上呀!”
荷心取出“伏尸筋”在手,正色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官就有什么样的手下,夫人,荷心护着你闯出去。”
沈珂雪一直盯着王歧手中竹筒子散出来的白烟,这些烟雾好生奇怪,四下风轻,烟雾却飘散极速,直朝他们这边逼近。但见那些飞虫方一触及烟气,便似吃醉酒一般,在空中摇摇晃晃起来,没得几下,竞相扑落掉下地了。
王歧自吃了上回的亏,方瞧见这些虫子时,心下还有些发虚,现今看见这些白烟真如殷钦天吹嘘的那般神妙,腰杆顿时一直,喝道:“妖人已黔驴技穷,咱们今日就给殷大人带一份大礼回去,都给我快上!”
荷心舞动手中的筋绳,伏下两人,瞥一眼间,见得沈珂雪腾身一跃,扑向其中一人,左手穿出,直取腋下。
寻常的差捕,手段都不怎么高妙,少得几人有刀疤鬼见愁那般本事的。那人见沈珂雪扑来,心中反而一喜,以为立功的时候到了,一扬钢刀,力劈而下。
沈珂雪身子一旋,左手一斜,改劈那人持刀的手腕。
此人不想一个娘们的身手也变幻如此之快,反应不及,那一刀仍旧照着空气直砍出去,忽觉得腕口一麻,一时刀柄拿持不住,‘叭嗒’一声脱落出手。
沈珂雪眼疾手快,右脚脚尖在地上一点,挑起刀,抓住,顺手即劈了出去。
但听见“哎哟”一声,那人胸前给斜斜划了道口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荷心见之,疾地上去道:“夫人你没事吧?”
沈珂雪盯着王歧一众,道:“我不要紧。”
荷心道:“不想夫人还有这一手,真教荷心意外了。”
沈珂雪道:“我的轻功学自父亲,虽说比不上张画师他们,对付这些人还是可以的,不过手段却差了点,叫姑娘见笑了。”
荷心道:“夫人说……当心!”“伏尸筋”甩出,从树顶卷下一个人来。
原来此人趁沈、荷等三人不注意,又借着烟雾的遮掩,悄悄攀到树上,想从上面一扑而就的,不想最后还是给荷心发现了。重重摔下,痛得一时爬将不起。
沈珂雪双目一赤,道:“荷心姑娘带小文先走,我来殿后。”
荷心道:“要走我们一起走。”一手拉着小文,一边抵御来犯之敌。忽听见一人叫道:“大人,妖虫都已经死啦!神烟就别放了,再浓连人都看不清了。”
王歧道:“神烟我早就收起来了,这烟……好像是从咱们后面刮上来的。
你们几个往后面看看,瞧一下这烟是哪里来的。”
荷心瞧着王歧一众身后不断飘散过来的浓烟,亦一怔,道:“夫人,莫非是哈巴大叔来接应咱们来了?”
沈珂雪道:“极有可能,咱们赶紧突围过去再说。”挥舞钢刀,又连伤两人。
众府差见荷、沈二人极不好应付,心里均打起了小九九,跳来蹿去,只围不攻。有几名府差得了王歧的命令,转头奔身后去查探,谁知没得几下,便都一个个十分狼狈地滚爬了回来。
王歧怒道:“你们见鬼了,后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见一名府差面色苍白,声音抖擞道:“大……大人,后……后面还……还真是见鬼了!”
王歧咽了口吐沫,壮胆喝道:“一群饭桶!青天白日,佛家重地,哪来的鬼,随我过去瞧一瞧。其他人都给我围实了,千万不能让妖人借机溜走。”
领着四五个府差,蹑手蹑脚过去。
荷、沈二人相觑一眼,心中清明,此时不走,可更待何时。双双猛舞猛砍,奋力撕开一道小口,朝渡头奔去。便听身后人声沸腾:“妖人跑啦!追,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