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彦晞骤然低眉看他,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这是要做什么?修长的手,带着些许轻颤伸出去。
他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邪肆,陡然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温暖的感觉让荣彦晞的羽睫霎时扬起,落下一排极为好看的剪影。
众目睽睽,万箭一触即发,他却突然百转柔情,这是要借她的手打邢昂的脸?这不似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何以现下突然……
那一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眼睛,更看不透他的心。
秦风幕,你到底要做什么?
灼热的目光来自邢昂,荣彦晞抬眸,看见邢昂眼底的深潭冰凉。蓦地,她明白,秦风幕正在挑衅邢昂,或者说是利用她达到让邢昂愤怒的目的。
手心微凉,她面无表情,眼底的光蒙上一层薄雾,再不许任何人看清。
但听得秦风幕口吻低沉,“丫头,我们回去。”
“慢着。”邢昂声音高亢,带着几分尖锐的冰冷,“只怕由不得你们。”
身后,邢昂手一扬,面色骤然冷若霜寒。他的目光锐利如狼,一点点的从荣彦晞身上撤离。原本他是想留她一命,如今看来是不必了。转瞬间,邢昂的身子已经退居高手的包围圈,弓箭手齐刷刷的将冷剑对准了聚贤庄门口的每一个人。
他偏不信,就算魑魅魍魉武功再高,能敌得过这万箭齐发?能护得住每一个人?
既然荣彦晞不肯跟他走,那也只当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玩物就此没了。
但他是左相府的少主,对人对事绝对不心慈手软。
他是来覆灭聚贤庄,以免聚贤庄的势力成长,影响到自己与父亲的将来。他是来消除隐患的,与荣彦晞不过是一时贪玩,但绝不会儿女情长。
女人嘛,不过就是玩玩。
兴趣再好,我若不得,旁人休想!
气氛骤然紧张,剑拔弩张之间,宛若四周的风都静止下来。冰冷的气流在对峙中流动,所到之处寒冷无比,宛若置身幽冥地狱,戾气迫人。
秦风幕凝眸冷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这一番的从容镇定,宛若与生俱来。只见他扳直了身子,却是斜眼去看邢昂,眼底的光带着凌厉的杀气。
荣彦晞深吸一口气,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属于他的彻骨寒凉。
一旦出手,生死难料。
扫一眼四周黑压压的弓箭手,一支支冷箭在阳光下绽放着迫人的寒光,宛若锐利奸笑的恶魔,随时准备夺人性命。
眉睫微扬,秦风幕眉心朱砂泛着些许流光,与眼底的光慢慢交汇到一处。冷冽而深邃的眸子霎时迸发出夺目的猩红,就连近前的弓箭手们都深觉不寒而栗。
邢昂冷然注视,秦风幕的眼睛太过阴狠,甚至于超出了他所见过的所有野兽之瞳。若鹰隼阴狠,鬼魅邪肆,恶魔冷戾……不由的心底一个冷颤。这双眼睛就像来自幽冥地狱,只一眼便能震慑心魂,教人不敢直视。
荣彦晞站在秦风幕的身后,目光清冷无边。
她看见邢昂稍稍一怔的表情,宛若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有着难以言表的复杂表情。
“那便试试!”秦风幕冰冷的话语,宛若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教人寒毛直立,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式威严。
锐目横扫黑压压的弓箭手,随时都能将一切焚化成灰。
这种气势是邢昂从未见过的,哪怕自己的父亲,哪怕当今皇上,都不曾有过。偏是简短几个字,足以教整颗心极具不安与颤抖。
弓箭手们一个个面露惧色,竟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面面相觑。
邢昂绝傲的抬起容脸,视线死死落在毫无惧色的荣彦晞身上。许是最后一眼!冰冷的唇,匍出无温的话语,“杀!”
“左相府好大的排场,竟连弓箭手都出动,可见杨家少主是真的动了气。”语破苍穹,伴随着铁卫奔跑时铁胄发出的碰撞音,骤然站定时崭齐的脚步声。大批铁卫涌入视线,将所有的弓箭手顷刻间围困得水泄不通。
邢昂愕然,突然看见秦风幕微扬的嘴角,那是属于胜利者的轻蔑。
精致的黄布蟒纹马车,珠帘轻坠,四角落五彩琉璃珠,顶上一枚斗大的葫芦状血色玛瑙。车身红木,精雕细琢,隐隐的香气自车帘处传来。
马车后头的高头大马上,跳下一个人来,荣彦晞一怔。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他们一道出宫的纪扬。
此刻纪扬一身随扈打扮,锦衣华服,眉目倒更显精神。
纪扬也不去看聚贤庄的每个人,只是撩开车帘子,毕恭毕敬的冲着里头的人点头,“相爷。”
一声相爷,却让邢昂的眉头皱得更深。
没想到,聚贤庄也入了右相负周的眼,如今这事变的更加棘手。
心里暗忖,只怕聚贤庄早有准备,在他到来之前就通知了右相府,否则负周不会来得这般及时,而且还带来右相府特备的铁卫,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硬碰硬,自己必然取不到好处。
不待荣彦晞看清车上那人的容脸,却听见秦风幕冲她低语,“下去。”
心头一怔,既然秦风幕这样开口,想必是别有用意。微微颔首,趁着众人都将视线落在马车上,荣彦晞悄然隐去身影。
车内置一张小叶檀木方桌,上头放着一只金漆刻貔貅纹路的香炉,内置百里梨花香。
素闻右相负周甚是喜欢梨花,诚不欺余。
里头的人不紧不慢的走出了马车。
负周身着绢黄色千金一匹绣流云暗纹的浮光锦缎,领口袖口皆是梨花织锦纹路,便是那袍子底部绣着栩栩如生的素白梨花。眉头教阔,鼻梁亦算挺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细如鼠目的双眼,只需微微一笑,便成了一条缝。
故而市井人称负周为:笑面鼠。
源于他属性为鼠,如此称呼倒也无可厚非。
只这笑面二字,偏是另有深意。笑里刀,绵里针。说的便是右相负周!负周一笑,足以教人毛骨悚然。谁也看不见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到底有怎样的杀气隐伏。
虽说负周年逾四十,但保养得当,容颜焕发,看着却似三十有余。
金丝绣靴落地,负周斜眼看了邢昂一眼,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怎么,杨家小子不愿见到老夫?”
邢昂冷笑一声,“今儿个都凑在一起,聚贤庄确实蓬荜生辉。”
“这倒不算,老夫如今算是拜谒。怎的杨家小子是不是要一起进去?”
负周说话间,已经一步一顿的朝着聚贤庄走去。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不稍片刻,负周已经站在了聚贤庄门口。
冷眸环视四周,负周骤然凝眉。
所有人瞬时回过神,齐刷刷跪地,“参见右相大人!”
仿佛心里舒坦了些,负周这才松缓了容色,“起来吧!只是别教本相看见那些明晃晃的东西,本相的眼里容不得血。”
话虽这样说,可是谁不知道,负周笑里藏刀,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但负周不会亲自动手,故而手不沾血倒是真的。
秦风幕与一众人等躬身,“参见右相大人。”
负周转身,锐利的眸子掠过秦风幕的脸,定神片刻。
蓦地,他朗声大笑,“果然是少年俊才。”
邢昂的面色,霎时骤变。
负周这句话无疑是警告邢昂,识趣的赶紧撤兵离开,否则就别怪他不客气。
邢昂不是傻子,官场自然有官场的规矩,有些话旁人不懂,邢昂却听得出来。负周不明说,是因为他左相府少主的身份。虽说左相和右相早已在朝廷上撕破脸,但是私底下却要维持一贯的和平。
否则教皇帝见了,必定会斥责他们的不安分。
见邢昂没有反应,负周冷笑几声,“怎么,你们还想拿着箭对付本相吗?”
邢昂冷喝一声,“撤!”
狠狠瞪了秦风幕一眼,心有不甘,眸色怨恨。
无痕公子,我们走着瞧!这个聚贤庄,他是灭定了。
少主一声令下,弓箭手齐刷刷收弓,邢昂上了马车,领着自己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而去。这一次的狼狈,他必定要聚贤庄十倍偿之。
纪扬手一挥,所有的铁卫原地待命。
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便是占了便宜还要谨慎多疑。
秦风幕料那负周想着,除去了左相府,自己一个人独吞聚贤庄。故而也不叫人撤了铁卫,反而原地待命,只待看秦风幕的下一步举动。若秦风幕举止合宜,他会考虑收了聚贤庄为己用,若是秦风幕不识抬举,估计他会成为第二个邢昂。
灭了聚贤庄!
谁也不会允许逐渐成长的威胁,变成掣肘自己的力量。这是左相府所不允许的,自然也是右相府所不能容忍的。
越是到了高处,这种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心思,越发沉重。
杀戮多了,也就麻木了。
退开众人,秦风幕只身带着负周去了无痕楼。
纪扬守在无痕楼外头,没能跟进去,只当陌路相逢。
“想不到聚贤庄还有这么个好地方。”负周环顾四周。
楼高七层,皆是用上等石材铸就,檐角上的紫铜铃发出清晰的响声。便一眼,足见恢弘大气。
楼内清新雅致,但凡用具无一不精,但凡器皿无一不贵。便是一丝一线,皆为上等极品。无痕楼分为前后门,后门自然是江湖人士进出之地,前门若无楼主允许,是任何人不许踏入的。
秦风幕引着负周从正门进去,胧月轻纱随风摇曳,迷人的百花清香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