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到底等了多久,直到灯灭了,手术室的大门被人由内向外推开。
护士推着昏迷不醒的夏林菲最先出来,简惜瞧见夏林菲趴躺在病床上,她的背用纱布层层叠叠地裹着。病床从眼前被推了过去,她又看见夏林菲昏睡的小脸,苍白无血色,从脖子处到右侧的小半脸颊,也用纱布盖得严实。她全身都是插管,医生说,从楼上摔下去,掉在楼下的阳台上,伤成这样已经是万幸了。
萧君悦神色顿时凝重。
夏林菲被护士推向了病房。
手术室里,主治皮肤烧伤科的医生纷纷而出。
萧君悦上前问道,“夏林菲怎么样?”
那一声摘下口罩,低声说道,“别人从楼上摔下去,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碰巧打翻了住户家放在阳台的医用硫酸,背部大面积灼伤,从脖子蔓延到小半右颊。幸好是稀释硫酸,所以灼伤程度并不是非常严重。她暂时住在无菌病房需要进一步观察,麻药过后就会醒过来了。”
“放心,不会有大问题。”另一位医生道。
听见他们这么说,悬在半空的石头落了地,简惜微微放了些心。
医生又是冲萧君悦嘱咐几声,则是随那位医生去了。离开的刹那,那医生的目光扫过简惜,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烦闷,似是要问什么,眼眸一垂,可还是没有说上半句,就这样擦肩走过。
那医生和萧君墨是朋友,简惜曾经见过他。
“我去病房看看。”简惜说着,刚踏出一步,脚麻得就要跌倒。
索性身边有人扶了一把,她才站稳脚跟。
简惜抬眸望去,萧君悦正望着她,她莫名有些尴尬,说不出话的时候,才是最苦闷的。她想推开他,可偏偏脚又这么不争气,怎么也动不了。只好任他扶着,直到那麻意渐渐散尽,这才小声说道,“脚不麻了。”
萧君悦点点头,终于从喉咙里憋出一句,“保重身体。”
两人来到无菌病房。
透过玻璃,他们看见夏林菲戴着氧气罩趴着昏睡。
萧君悦默了下道,“能不能私下调解?”
顿了顿,她道,“手术的一切费用,包括疗养期间的损失费,全都由我们来给,我会为她找最好的美容医师……”
不等她说完,夏林菲母亲冷冷一句打断,“你说的这些,我拿不出来?”
“那你给句准话,该怎样才能调解?”
夏林菲母亲半晌也没有回应,萧君悦却还在等,时间滴答而过,她都可以听见身旁简惜的呼吸声,很近很静,就在她以为夏林菲母亲不会给予回答之时,她却又是冷不丁说道,“除非我女儿一点事都没有,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简惜的耳朵嗡嗡鸣响起来。
“行了,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夏林菲母亲狠狠推了简惜一把,好在萧君悦伸手扶住了她。
简惜也明白,要是等麻药过了,夏林菲醒来看见她,或许会受到更大的刺激。简惜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离开。离开前,她叮咛道,“有什么情况,请联系我。”
她一转身,夏林菲母亲又抓住她的手腕。简惜愕然回头。
“菲菲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简惜缄默。
出了医院,萧君悦担心她做什么傻事,不由分说拉着她回自己家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能够放心。
萧定海和萧敛都没在家,简惜像一只木偶一般,任由萧君悦带着她去梳洗吃晚饭,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发呆。
萧君悦见她这样子,心疼极了,偷偷地给萧君墨打电话。
“二哥,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小惜,她这样子太让人担心了。”
电话那头清浅的呼吸声,随即,萧君墨道,“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夏林菲要跳楼?”
“我暂时也不清楚,总之,你好好照顾她,看紧点,尽量开导。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
挂了电话,萧君墨依在栏前,望着窗外的夜色陷入了沉默,手指间的香烟独自燃烧。
……
夏林菲在住院十五天后,顺利从无菌病房转到了特护病房。
简惜每天都道医院去看夏林菲,可是每一次都被夏林菲母亲拒之门外,只好将鲜花和水果放在门口。
这一天,简惜接到夏林菲母亲的电话。
“菲菲要见你。”
萧君悦陪着简惜来到了夏林菲的病房前。
夏林菲的脾气最近变得很暴躁,她不肯见任何人,纵然是自己的母亲,也已经安抚不住她。唯有瞧见萧君墨,她才会安静下来。只是还是一直喊疼,她将所有会发光能够照见自己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她不再愿意照镜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简惜并不知道,萧君墨在这几天里放下了手中所有的工作,一直陪着夏林菲。
萧君悦陪着简惜来到病房前,尚未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咆哮声,“给我滚!给我滚开!”
而后那扇门就由内打开了。
看护慌忙地往外面跑,显然是受不住。
两人又是回头望去,只见病房里拉着窗帘,却开了一盏灯。
走进病房,就见夏林菲坐在病床上。
夏林菲披头散发,衣服凌乱地穿在身上,隐约可以看见被衣服披着的后背,原本娇嫩的肌肤早就不复存在,大面积的黯淡黑色,还有灼烧过后的红肿,远远望去,就好像擦了一层黑粉,甚是可怕。
夏林菲发狂地乱吼一通,猛地抬头,却见是她们两人。
屋子里的空气偏冷,她的双眼却是赤红如血,十分狰狞。
反是萧君悦打破沉寂,温和开口,“夏小姐,你好。”
“菲菲,你的伤好些了吗?这些东西……”。
夏林菲一手护着自己的右颊,另一只手抓起东西就往她们砸过去,“全给我滚!我不要见到你们!”
“菲菲!”简惜怯懦焦急地呼喊。
萧君悦真是郁闷,明明是她叫简惜过来的,现在却又叫她滚?
“我说了给我滚啊!”夏林菲歇斯底里地呵斥,一旁的东西被她砸完了,她的愤怒仍然得不到释放,忿忿说道,“你们不走是不是?要我亲自赶你们走是不是?好!我就下来把你们轰出去!”
气氛演变得很是紧张窒闷,乱糟糟的一团。
就在此刻,萧君墨推门进来了。
萧君墨瞧见她们也是微愣,而后冲进病房,又见夏林菲就要下床,他一下奔到床沿,深怕弄痛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不让她下来,夏林菲却还在拼命反抗推拒,嘴里不断嚷着“放手”,萧君墨无奈说道,“不要乱动!”
“你把她们给我赶走!我不要见到她们!”夏林菲大喝出声。
从医院离开,萧君悦重重踢了一脚垃圾桶。
“不是她叫我们过来的吗?这是唱的哪出?”
简惜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走吧。”她率先走向停车场。
萧君悦追上去,刚要说什么,手机在包里响了。
看见上面的名字,她皱了下眉头。
他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毫不犹豫地挂断。
结果走了没几步,铃声又响了起来。
萧君悦神情复杂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面的名字,内心有些纠结。
也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找她?
深呼吸,接起了电话。
简惜走到了车前,一转身,却看见萧君悦远远地站在路边,不知道谁的电话,她惊恐万分地瞪大眼睛,面色如纸,嘴唇拼命地颤抖。
不知道她说了一句什么,远远的,她没有听清,然后,萧君悦转身失魂落魄地冲上了马路,硬生生用身体拦截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简惜目瞪口呆,上前几步正要叫住她,车子已经滑进了车流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她刚准备打电话给萧君悦,手机屏幕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夏林菲的母亲。
“小惜。”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平静。
“阿姨!”
“到白青路33号来一趟,我在这等你。”
白青路33号是夏林菲小时候住的地方,那时候她还不是西家的私生女,只是跟着母亲生活在单亲家庭的普通小孩。
简惜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连忙打车过去了。
一路上,都在思考着夏林菲母亲叫她过去的目的。
在胡同口下了车。
站在朱红色的门前,刚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一推便打开了。
简惜走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穿过干净的种着花草的院子,脚刚踏出大堂一步,屋外突然闪出一道黑影,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搂住,用湿毛巾捂住了口鼻。
“唔--”搂住她的人力气很大,她挣扎了几下根本挣不开他的怀抱,反而因为急促地呼吸狠狠吸进了几口毛巾上的气味,刺鼻的味道,只吸了几口就觉得头晕目眩,简惜心里大惊,想要屏住呼吸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皮渐渐沉重……
“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手臂上传来阵阵的疼痛令她渐渐有了意识。
紧接着冷水从头顶泼下来,简惜一个激灵,浑浑噩噩的意识渐渐清醒起来。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夏林菲的母亲,逆光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她浑身散发的戾气。
“夏阿姨,你这是干什么。”镇定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是夏林菲小时候住过的这个家。不过,简惜很快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住了。
“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夏林菲母亲冷笑地扯了一把她的头发,将她甩到桌前。
简惜痛得眼泪都冒出来了,背上又紧接着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给他打电话!”
心里冒起一股火气,但她还是努力控制着,轻声问,“打给谁?”
“少给我装傻!”夏林菲母亲瞪了她一眼,“你告诉萧君墨,叫他马上娶我的女儿,否则他就等着为你收尸吧!”
简惜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她认识的夏林菲的母亲判若两人。
“夏阿姨,菲菲出事是一个意外,虽然我也有责任,但事实上这个意外并不是我造成的。”顿了顿,她道,“你让萧君墨娶她,他是不会同意的,他若是肯将就,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会和西江月分手吗?再说了,让菲菲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您忍心吗?”
不知道怎么就激怒了夏林菲母亲,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巴掌扇在简惜脸上,“不是你造成的?要不是你,菲菲现在会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
她的力气极大,简惜顿时感觉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嘴里也散开了淡淡的血腥味。
往后缩了缩,背靠着墙角无法再后退,简惜心里害怕极了,面上却波澜不惊。她思忖了一下。
“不如你杀了他吧。”简惜突然冷冷说道。
夏林菲母亲一愣,“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