骜奔眼里闪过几许不悦,转瞬消失无踪。
“原谅我。”我深深地看着他:“我知道,这样做或许会失去你的信任,但我仍然坚持。”
“不用解释了。”他摆手:“你既然坚持,那必定有你坚持的理由,我不会多问。”
“嗯。”我点头:“我心中一直有个疑虑。”
“什么?”
“倘若今日你失利,或可让那些王子大大减轻对你的防范,可是今日偏偏大功得成,只怕……”
“你是怕我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是。”我毫不迟疑地点头:“据我所知,黑夷诸位王子之间感情并不亲厚,很多甚至彼此间血缘很淡薄——在诸王子中,有现任大王的子嗣,还有前任大王,甚至前前任大王的子嗣,而黑夷大王的传承,向来不凭礼法,毫无章制,而是凭武力决胜负,只看最后的结果,所以竞争过程往往血腥而残忍……”
“你说得,确实没错。”骜奔点头:“多年以前,我也曾试着改变这样的境况。”
“但是,你失败了。”我非常肯定地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的一切,注定了这样的结果——一个民族的文明是长久积淀的,而不是在短时期内形成,倘若所有人都习惯在强权下生存,那么没有强权,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秩序,反而变得比现在更糟糕。”
“可是。”骜奔显然不赞同我的说法:“你并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那你是想试一试吗?”
骜语瞬间无言。
“你不敢试。”我淡淡给出结论,虽然这样的结论让我们俩都有些不愉快。
“是。”骜奔点头:“我确实是不敢试,但是……”
“但是什么?”
“总而言之,我觉得你说的话,过于绝对。”
骜奔转开头去。
我没有和他争辩,只因为有些事没发生之前,不敢你怎么争辩,都是无济于事的。
“至少,现在我们啼以自保。”我淡淡地道:“倘若你真不想参与争位,那么现在的状况便是最好的——昨日一战,领兵前来的三位王子兵力受到折损,必定会受制于人,而你,会成为所有人争相拉拢的对象,不管任何一个人想取得王位,最后都会需要你。”
“这倒不错。”骜奔点头。
“那,你有没有自己想支持的人,或者觉得,可以掌管整个黑夷的人呢?”
骜奔没有言语,只是怔怔地出神。
“殿下,殿下。”葛黎忽然急匆匆地奔进来:“东纥和北鄂联兵而至,转眼便到了叶古河对岸。”
“什么?”骜奔脸色顿变,唇角旋即浮起几许冷笑:“就这么两个不入流的小部族,也胆敢来袭扰我黑夷?”
“是,王子殿下,他们或许是不入流,可现在是我黑夷生死存亡之际,丝毫大意不得啊。”
“有多少人马?”
“河对岸黑鸦鸦一片,看不清楚。”
“禀告大王子了吗?”
“已经着人去禀报了。”
“那就是了。”骜奔表现得很淡然,浑然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既然如此,那在这里等着便是,何必着急。”
“殿下?”葛黎显然相当意外骜奔的反应。
“你去,传本王子的命令,所有人马驻守罗宣城,没有本王子的令旨,均不得迈出罗宣城一步!”
“是,王子殿下。”葛黎领命而去。
我静静地看着骜奔,一动不动。
“你瞧我做什么?”骜奔瞥我一眼:“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冷血?”
“那倒不是。”我摇头:“相反,我觉得你的作法很英明,很镇定,非常正确。”
“是吗?”骜奔脸色这才微微地有了几许笑意:“看来朵儿也赞成我这样做——其实,我这样也是想为自己出一口气——凭什么争权夺利之时,他们只想到自己,而需要我时,便会以小利诱之,以武力逼之。”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今儿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骜奔朝我摆手:“说不定明日大早,还有一场战等着我们呢。”
“那你也早点歇息。”我看着骜奔淡然一笑,回到房间里,阖衣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在想着一些事。
黑夷大王突然离奇死去,黑夷内部动荡不安,甚至整个天下风云突变,这一切,似乎都在按着某个已经设定好的棋进行着。
那是什么呢?
我突然打了个寒噤,然后坐起身来,披着衣衫下地,走到窗前站定,静静地看向窗外——一轮皎洁月光,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此刻的罗宣城,看上去是那样宁静,和谧,每个人都沉浸在梦乡里,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悄悄靠近。
“乱自东起,天地将倾。”
八个字突兀从脑海里划过。
乱自东起,天地将倾。
这是“九辰秘笈”里的一句话,我当时根本无法领悟它的意思,而此刻想起来,却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乱自东起,说的就是,这场前所未有的变乱,自东方而起……
东方,那就是大德,就是龙华城!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乱世好比一局棋,每个人不过是棋盘上的子,绝不能轻易改变其走向。”
是这样吗?
我无力地合上双眼,不管我做什么,都还是无法改变未来的一切吗?
“看起来,你很不听话。”一道冷冽的声线突兀从后方传来,我悚然一惊,迅疾咽头,却见面具人站在离我数步的地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说过。”我的声音很低,很沉:“我不是你的工具,并且不想做你的工具。”
“可你有得选择吗?”
面具人一闪,忽然欺近我身畔,抬手捏住我的喉咙:“白婉琼,最后告诉你一次,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任意胡为,本君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那么,死亡呢?”我看着他,突然微微地笑了。
对方先是一怔,继而低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胸前,因为在那里,抵着一个圆筒。
“这是——”
“传说中的绝命针。”我眉梢微几天扬起:“你见多识广,想必很清楚。”
“你——”他脸色微变:“快把它拿开,否则我就立即下令,炸毁整个罗宣城!”
“好啊。”我眼里也浮起几分绝决:“我是不在乎,让所有人为我陪葬的,至于你,不管心中想着如何的鸿图大业,至少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朵……”一个声音突兀传来,我吃了一大惊,本能地往后退去,面具人倏地消失无踪。
“你在做什么?”骜奔大踏步走过来,眼里满是惊异:“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哦。”我垂下手,将针筒藏入袖中,满脸若无其事:“我不困,睡不着,于是走到窗前,想看看风景。”
“看风景?”骜奔满眼疑惑,但看情形,似乎并没有发现面具人的存在,这让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来,我陪你。”骜奔将我拉到窗前,两人并肩而立,抬头望出去,却见空中一轮明月如洗。
“这月光如此美好,让人真地不敢相信,会有血腥和灾难发生。”
“是啊。”我点头:“骜奔,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是有人,故意要让黑夷,甚至是诸国****,好从中获利……”
“你说什么?”骜奔吃了一惊:“你说在黑夷发生的一切,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不权权是黑夷。”我话音幽凉:“还有大德、西齐、东元……天衡大陆上每一个国家,都逃不过这场洪水似的灾劫。”
“是啊。”骜奔点头:“你说得完全没错——这就是一场洪水般的大灾劫。”
说完,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里浮起几许感慨:“幸好,在这场灾难里,我遇见了你,你也遇见我,给使天地翻覆,可我们俩始终在一起,对不对?”
“骜奔。”我不禁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
我闭上眼,却不知道该如何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你怎么了?”骜奔把我的头抬起来,眼里闪过几许好奇:“你这几天变得好奇怪,总是心神不宁……”
“你说得不错!”我忽然尖叫一声,将他推开:“我就是心神不宁,就是思绪败坏,就是……觉得自己很失败很失败……”
“你这怎么了?”骜奔伸手抱住我:“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奇怪,也从来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啊。”
“我没事。”我有些倔强地摇头:“你走吧。”
“朵……”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经被我一把推了出去。重重阖上房门,我靠在门板上,不停地呼哧喘着气。
“朵儿。”骜奔在外面不停地敲打着:“朵儿,你快开门啊,有什么事,咱们俩商量着办,不是很好吗?”
我却只觉得头晕脑涨,根本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跌跌撞撞奔到床边,扑进被子里,把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骜奔终于失望地离去,而我心中却长长舒了口气——只要再过两天,骜奔便会忘了这件事,自然不会再追问。
另一个问题却从我脑海里浮了出来——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他似乎是想通过我得到什么,所以虽然一再被我激怒,却始终不曾下手。
可惜我看不透的却是他到底想得到什么,抑或者,是我根本不敢去想。
罢了,我何必想那么多呢,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陪着骜奔,我既然喜欢他,真心想和他在一起,自然便该珍惜眼下的一切,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至少我们现在在一起,想到这点,我突兀地变得兴奋起来,从床上一跃而下,抓起件衣服匆匆奔出门,便朝骜奔的房间奔去,谁知道刚跑到廊下,忽然看见人影一闪,竟然从骜奔房里闪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