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苦笑。
却不愿多解释一句,只是唤过名丫鬟,嘱她送我回屋。
对于将来,我确实从不曾仔细思量过,天真烂漫的岁月,完全不识人间哀愁,我活得纯真而自在,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要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瞧着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语儿!”惊惶喊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瞪大双眼,我怔怔地看着来人。
想过他会出现,可是当他真正出现时,我的心中还是不禁一阵悸动。
“阿辰!”我觉得自己恍若在梦中,不知是喜是悲。
他却十分开心地笑了,似乎很乐意,再次见到我。
张开双臂,他紧紧地抱着我,身体微微地颤抖:“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不会。”我也紧紧地搂着他。
过了许久,我方才冷静下来:“阿辰,我们要离开这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韩景良毫不迟疑地点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说过了,会带你回东元,向父亲禀明一切,娶你为妻!”
他字字铿锵,话音里没有丝毫迟疑。
迎着他清澄双眼,我却开始难过——倘若我们相遇,是在十六岁的琼花树下,那该多好,昔时我未曾入宫,更不曾有后来的遭遇,以致乱了本心。
“琼儿?”他低下头,欲亲吻我的唇,我却后退一步,有些着急地道:“先离开这里吧。”
“好。”他赶紧点头,携着我的手,上了小船。
看着我在船中坐下,他心下稍宽:“你坐好了,我去划船。”
我端坐不动,看着他走到船头,弯腰拿起只船桨,放入水中,慢慢地搅动着。
船只朝前驶去,却只在水中央打转。
起身出了船舱,我走到他身后,压低嗓音:“让我来吧。”
“呃。”他抬起头来,脸色有些泛红。
“要不,我们一起?”
“好啊。”他这才十分开心地笑起来。
各拿一支船桨,我们非常努力地划起来,船只开始缓缓地前行。
真地离开了京城。
搁下船桨,我举眸望向远方的淡烟流水,陷入深思。
“怎么?”阿辰取了件衣袍,轻轻披在我的身上:“你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
“或许,是不舍罢。”我转头看他一眼,微微地笑:“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太久,有些往事,有些人,像是放不太下。”
“是吗?”他仔细地看着我的脸色,仔细在判断我说的话:“你还有什么记挂的人吗?”
“没有了。”我摇头。
去东元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在那里,我可以完全忘记过去的一切。
小船一路顺风顺水,不出两日已至桑山郡,阿辰找了间干净客舍与我住下,又出门去替我备办衣衫。
坐在桌边,慢慢地喝了口茶,我心中却着实地忐忑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在吗?有人在吗?”
突兀地,门外传来一声呼唤。
我悚然而惊,蓦地跳起来,差点碰翻手里的茶杯,开门看时,却见是店小二站在外面。
“小姐,给您的信。”
信?我在桑山郡从无熟识之人,何来的信?
匆匆道谢后,我接过信封,阖上房门,先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气,方才拆开信函,却听“叮”一声脆响,一枚玉佩掉落于地,我瞧着眼熟,拾起看时,果是阿辰所佩。
信中附一短笺,字迹凌厉萧杀,写明要我带着解药,折返陈京,否则……
我眼前有些发黑,走到床边斜斜卧倒,眼前尽是阿辰的脸,阿辰的笑……
相识不过数日,彼此的性命却似乎已经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去吗?要回去吗?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其实现在的我完全可以甩甩手,安然无恙地离去,选一清净之地,避世而居,真正做一个逍遥红尘之人。
只是无端地放不下。
总是担忧着他的安危。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就算不去,朗烈也未必真敢把他怎样,反倒我回去了,再要想出陈京,那就是千难万难。
一夜孤枕难眠。
清晨醒来,我到底是换了身便装,出客栈找了家药铺,打听得附近哪有药草,又买了把锄头,便上山去采药。
这一路虽说有点艰辛,却也难不倒我,只一下晌功夫,已然采齐十六种药草,单缺其中两味,算算看可以在京中购得,我便雇了马车,原道返回陈京。
“小伙子。”赶车的大爷慈眉善目,看样子是个饱经患难之人:“这世道混乱,你独自在外,可要处处小心。”
“多谢大爷。”我粗着嗓音回答,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眼看着离陈京已经不远,前方忽然一阵啼哭之声传来,大爷立即勒住马缰,变颜变色:“不好!怕是有乱兵,小伙子请见谅,老汉不能送你前行了。”
我沉默,继而宽厚一笑:“不打紧,大爷您赶紧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前面的道,我自己走便是。”
“小伙子你人可真好。”大爷不禁由衷赞叹道:“这年头可难见你这样宅心仁厚之人,愿观世间菩萨护你。”
刚下马车,还没立定身形,难民们已如潮水般涌来。
我站在道旁,抬头看去,只瞧见乌鸦鸦的一大群,有拖儿带女的,有赶着马车,装载家当的,仿佛浪潮般,一拨接着一拨。
“嗖,嗖嗖。”
后方忽然几支箭射来,几个难民倒下去,哭喊之声顿起。
我缩了缩脖子,抱紧怀中的包袱,正想往道旁再让让,一个神色慌张的男人忽然冲过来,一把抢过我的包袱。
短暂的惊愕后,我回过神来,撒开腿朝男子追去——那包袱里的物事不值一文钱,却能救回阿辰,至少,配制出解药,我就有和朗烈周旋的筹码。
那男子身法十分迅速,在人群里蹿来蹿去,眼看着就快跑得没了影儿,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时流露出几许绝望——难道,这便是我白婉琼的宿命?无论做什么事,都难遂心愿?
“丫头。”面前忽然多了道人影,我抬头,却见是一个满脸泥污的孩童,手里正拎着我的包袱:“这是你的吧?”
丫头?
我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他,满脸啼笑皆非——就这么个毛孩子,还叫我丫头?
“喂。”见我久久不作声,男孩子有些烦躁,扬扬手里的包袱:“这到底,是不是你的?”
“是。”我伸手接过来,正要说几句感谢的话,男孩子咧嘴一笑:“你可要看好了,别再被坏人抢去。”
他说完转身欲走,我瞧着他纤瘦身影,心中忽然一动:“是你把包袱抢回来的?”
男孩儿停下脚步,回身朝我点点头。
“你是一个人?”
“是。”
“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
“那,你能不能陪着我,跟我走?”
“跟你走?”男孩儿的眉毛扬了起来,似乎很犹疑。
“怎么?”我咧嘴一笑:“不可以吗?”
“行是行。”他双手环胸,作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过,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一时答不出来,见男孩子又要走,终于脱口而出:“我可以给你饭吃。”
男孩儿停下了脚步。
看样子我提出的条件对他很有诱惑力。
脚尖在地上划了好几个圈后,他终于朝我走来:“好,我跟你走。”
轻轻地,我吁出口气——不管前方再如何凶险莫测,至少不是一个人了。
就这样一大一小,再次启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都用污泥涂了脸,一路掩掩藏藏,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到达陈京城郊。
“你是京城人?”
站在城楼下,男孩儿抬头朝那高高的城楼望了眼,颇有些踌躇地道。
“嗯。”我点头,却很有些心不在焉,实在发愁要如何才能进城。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钻进去。”
“哦?”听完他的话,我略感意外,而他已经转过头,飞步朝前走去,我只好紧嗖在他身后,一直行到一条水沟边。
看看沟中浑浊的水,再看看旁边一脸好整以暇的男孩儿,我有些迟疑地道:“就这?”
“对啊。”他点头:“就是这里,跳下去,一直朝前游,就可以进入京中。”
这个……我沉吟,陈京城中的情形可以说是瞬息万变,谁都吃不准现在是什么光景。
“你害怕?”他挑起眉梢:“如果害怕,可以不回去啊,总而言之我告诉你了,对了,你答应给我的饭呢?”
我一时有些为难起来,放下包袱,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最后摘下手上的玉镯,递给男孩儿:“拿着这个,可以换些银钱买包子馒头。”
“这个啊……”男孩儿却很是迟疑,似乎不愿相信我,咬了半天唇瓣,到底伸手将久镯接了过去:又盯着我仔细看了许久:“好吧,就算相信你一次,咳,这回可是做了赔本生意,早知道这样就不跟你来了,还可以在家睡大觉。”
我不回答,看着他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树林里,然后再回头面对自己的难题——
从这里跳下去,然后游进陈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