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骜奔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你说这是小事?”
“或许在三弟看来,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在旁的人看来,又能算得了什么?”
骛天说完,淡淡地瞅了我一眼。
不得不说,他那一眼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可是我却很快明白了,他是在警告我!
我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角,再次感觉到那种强大的,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之极!
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世宗,高宗,想起了朗烈,还有阿辰,以及骛奔——综合起来,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词,男人。
原来乱世之中,女人纵然是弱者,而男人,也未必是强者,他们总是在形势的逼迫下,放弃某些东西。
“殿下。”我站起身来,看向骛奔:“大殿下说得对,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你——”骛奔震惊地看着我,显然想不到,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婉琼!”他的眼里满是不赞同。
“不然怎样呢?你能怎样?是杀了他替我泄愤吗?”我也不禁喊起来:“可是我明白,杀了他,也许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听我这样说,尹木真眼里浮起几许得意,他正要开口,却被骛天用眼神止住:“去,向三殿下跪下,向他乞求,饶你不死。”
尹木真先是一愣,继而很快明白过来,几步近前,屈膝跪倒,瓮声瓮气地道:“是尹木真鲁莽,请殿下责罚!”
骛奔冷然一笑,突然重重一掌,向尹木真的脑顶拍下,却在离他百汇穴仅仅一指的地方停住。
尹木真脸色涨得血红,感觉仿佛有一座大山,沉沉压在自己身上。
“滚!”
男人喉咙里发出声低吼,尹木真忙忙地退了出去。
骛奔这才近前,拥我入怀:“朵儿,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没有想到……”
“我没事。”我轻轻地将他推开,眼神平静。
“他刚刚——”他这才低头,仔细检查我身上衣衫:“那个畜牲!’
“你不用骂。”我出声想要止住他,不知道怎的,眼泪却“哗”地流了下来。
骛奔心中一阵发紧,搂住我:“朵儿,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
他虽然字字铿锵,可我却清楚,没有机会了。
尹木真既然是骜天的心腹大将,那么他想尽办法,也会护他周全,除非骛奔要彻底和骛天撕破脸。
“你睡吧。”骛奔亲自将我送进被褥里,看着我躺好,这才起身走了出去,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发现帐篷外所有亲兵均是一脸肃穆之色。
其实,骛奔是个治军十分严谨的人,他麾下士兵可以说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好手,故此黑夷虽有多位王子,倒没人敢小视于他。
因为出了尹木真的事,这些日子我便不怎么出门,只在帐篷里呆着,偶尔需要什么,只让南炫婧去取。
夜色刚刚黑尽,南炫婧便捧着漆盘进来,她非常恭谨地将饭菜放在桌上,刚要离去,却被我叫住:“炫婧。”
“姑娘?”
“你过来。”
南炫婧遵命,双膝跪地,慢慢地移近我面前,我的目光从她紧扣的衣领处扫过:“有人欺负你了?”
南炫婧只是低着头,没有言语。
“说。”我沉声低喝:“是谁?”
孰料南炫婧却是一脸不卑不亢:“姑娘,您现在自身难保,又何必多管闲事?”
“你说我多管闲事?”
“不错。”南炫婧目光镇定:“在小女看来,姑娘现在应该做的是,牢牢抓住三殿下的心,并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巩固姑娘的地位。”
她说到这里,却又忽然微微叹息。
“怎么了?”我奇怪地看她一眼。
“以姑娘的才貌,可以说天下难觅,可纵使如此,又能如何?天下,终究是属于男人的,而我们女人的命运,又如何得逃得过,男人的掌握。”
“有趣。”我点头:“那么你可找到了,那个改变你命运的人?”
南炫婧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地摇头。
“看样子,你的遭遇很不怎么样。”我说完,将旁边一卷书册拿起来:“南姑娘若是信不过婉琼,婉琼也无可奈何,不过,婉琼有一句话,想告诉南姑娘。”
“请赐教。”
“南姑娘若是遇到什么绝境之事,大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帮你。”
“多谢姑娘。”
南炫婧说完,端起桌上的漆盘,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看着桌上的烛火,却陷入沉思之中。
乱世漂萍,没有人能精确地把握命运的走向,或许某一个转弯处,所有的人都会被卷进是非之中,到最后,天地翻覆,乾坤逆转,到那时,谁又记得谁?
又是十天过去,灾情终于缓减,躲进山里的人开始一批批返回领地,我是最后一批由亲兵护送返回的,可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帐篷、牛羊、哨楼,甚至河边的石像,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淤泥,和牲畜的尸骨,骜奔忙于查看和治理灾情,根本没有心思来看我,因而,我反多出很多时间,可以将黑夷的情况梳理一下。
黑夷是一个多种族组成的部落,其中以布丹族为主,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肥沃的原野上,只是后来因为战乱,又多了许多其他的种族。
黑夷每一任大王并非世袭,而是由九合会议及神选产生,过程非常复杂,所以,骛奔和他的兄弟们虽有王子之名,却并不一定会是下任的王,只是比普通人更多机会而已。
但我并没有什么心思关注这些,我只想着骛奔的平安,其他什么都是空谈。
可惜,在这样的乱世里,很多时候,平安却是最大的奢求。
“殿下,您回来了?”
我正坐在桌案前,一笔一画地记录着些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亲兵的声音,我赶紧搁下笔,顺便将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骜奔带着一身的冷风走进来:“在做什么?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刚看了一卷书,想起几个南朝的故事,觉得很有意思。”
“哦?”骜奔满眼兴味,在我身边坐下:“说给我听听。”
“呃,这个故事是说。”我仔细地思考着,如何才能用最简洁的话,让骜奔明白我的意思,转头却见骜奔靠在壁上,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地睡去。
他真地很累了。
我拿过皮褥,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双眸深凝,仔细打量着这个高大而伟岸的男子——他俊眉朗目,鼻挺口方,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英气的男子。
我不禁微微俯下身子,亲吻他的唇,不料男人忽然抬起手,挽住我的脖:“小丫头,想使坏?”
我眨巴着双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很喜欢?喜欢就多看几眼,我不介意。”
我俯在他怀里,脸上流露出几许甜蜜的笑意——纵使外面的世界风狂雨暴,可是在他身边,我却仍旧感觉像春天般的温暖。
“知道吗?”我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以前我一直觉得,命运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有时候你真地很难弄懂,它把你最想要的,藏在了哪里。”
“哦”骛奔挑高了眉梢,一脸好奇:“看来现在,你找到了?”
“我不知道。”我摇头:“只是现在呆在你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安心,总觉得……”
“没有什么觉不觉得。”他握紧我的手:“你在我身边,我亦在你身边,这,就是整个世界。”
“嗯。”
这一夜,难得地安稳宁静,我偎在他的怀里,纵情享受着这样的感觉,突然间才意识到,原来我还是个小女孩子,没有办法承受太过沉重的心事。
我也希望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放纵,不再害怕,不再担忧。
因为水灾的关系,婚礼被推迟了整整一个月,但骛奔却从来没有忘记过,黑夷刚刚恢复平静,他便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开始准备。
于是,我陷入前所未有的忙乱之中,天天都要出去试穿各种衣服,试吃各种的食物,还有香料、饰品。
骜奔说,他要用黑夷最隆重的仪式迎娶我,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我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
黑夷族人对我的态度也有了改变,不再讥笑我是外夷人,眼神里带了几分尊重。
“炫婧。”这日,看南炫婧收拾好一件衣服,我将她叫到近前:“你可有和南朝那边的人联络?”
南炫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你在怀疑我?”
“请姑娘恕罪。”南炫婧扑通跪地:“奴隶私通消息,在黑夷,是要被处以极刑的,炫婧虽不怕死,却怕牵连他人。”
“好吧。”我点头:“那么,倘若此时送你走,你可有把握,让那些奴隶,平安回到自己家中?”
“炫婧没有任何把握,但是炫婧想,他们一个个都盼望着回家,宁愿做南朝的鬼,也不愿意……”
她说着,忽然打住话头。
“你不必多想,我不会介意的——宁做南朝的鬼,不做夷族的奴隶,对不对?任何人,都不愿意客死他乡。”
“是啊,他们在家乡,有妻儿,有亲人,有朋友,请姑娘体谅他们的心情。”
“好。”我点头:“那么,就是那天吧。”
“那天?”南炫婧只略略一愣,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炫婧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