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伙计便将酒送上来,岳天衡拎过坛子,抹掉泥封凑到嘴边,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爽快!”我竖起大拇指,由衷称赞:“是不是大侠都这样喝酒?”
“别的大侠我不知道。”岳天衡将酒坛放到桌上:“但是我,就是这样喝的。”
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一抹深沉的阴郁。
见此情形,我话锋陡转:“岳大侠见多识广,不知道这些年,都去过哪里?”
“走南闯北,只身飘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岳天衡说完拿过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忽然揪起来。
“你做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瞧着我?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怜?”
“岳……我能叫你一声大哥吗?”
“这个自然。”岳天衡微微一笑:“喝了你的酒,自然是你大哥。”
“岳大哥,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生逢乱世,谁没有故事?”岳天辰拿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
“那岳大哥,可以把你从前……”
“小哥,可算又见到你了!”突然一声惊喜的呼唤传来,打断我们俩的谈话。
“姬公子?”瞧见来人,我也不禁吃了一惊:“你,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姬恒一听这话,顿时变得不乐意了:“怎么?听你这话说得,好像就盼着我有事似的。”
“不,姬公子,看到你没事,我真是开心极了……张大哥,你也来了?”
四个人齐坐一桌,互相看着彼此,一时都觉得心里感慨万千。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由岳大侠来说吧。”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岳大侠,你就说说看。”
岳天衡端起酒盏来,深深地抿了口,这才启唇:“其实呢,是这样一回事……”
原来当日张三莽先闯进梅府,结果落入陷阱之中,被梅府家丁一把捆了,塞进柴房,姬恒接着跟进去,也着了道儿。
陈管家向梅郡守建议,将张三莽和姬恒送去做苦工,一切都安排好了,单等第二日,便将张三莽与姬恒送走,谁知道岳天衡进去梅府。
走南闯北识多见广的他,自然对梅府之中的机关洞若观火,三下五除二便破开机关,将姬恒和张三莽救出。
当下,姬恒和张三莽对岳天衡赞不绝口,都称赞他是天下难得见一见的英雄。
岳天衡端起酒杯来,滋地喝了口:“英雄有什么用?当此乱世,英雄就像狗熊一样……”
“大哥且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姬恒宽慰他:“世道虽乱,却终有英主,大哥一身好武艺,何妨择一良主侍之?”
“你这话听着倒真是心里痛快,可惜,哪里有明主?”
“时机还未到,或许等等,也就有了。”
这都是男人们在说话,我一个女人插上不上嘴,也不愿意去插嘴,只是默默地喝酒。
“对了小哥。”姬恒看我一眼:“你那个兄弟,只怕真是死于非命,回不来了。”
“哦。”
“小哥打算怎么做?”
“我得替他收拾,还得给他老娘,安排一个好去处。”
“这年头,有小哥这样的人,倒真是难得。”
我没有说话。
只感觉人生恍若一场梦——在侍郎府安稳的十五岁,在大德皇宫噩梦般的三年,还有在梦河城,和他在一起……
到底哪里的我,才是最真实的呢?
“小兄弟。”姬恒碰碰我的胳膊:“想什么?”
“没什么。”我轻轻一叹:“这乱世纷纭,各自有命,今日聚,明日散,也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略坐一晌,我们从酒楼里出来,岳天衡自有他的正经事去办,姬恒雇了车回家,而我在街上逛了一大圈后,回到梅府。
对于二祥的事,我仍然有些不甘心,决定要找他们问个清楚明白。
不过这次,我没有直接上前,而是躲在一棵树后,静静地看着前方,直到一名仆从推着辆小车从梅府里出来,我才悄悄地跟上去,尾随其后。
仆役并没发现我,径往闹市而去。
行至一个拐角处,我快速闪出,挡在他的面前,他吃了一惊,连连后退:“你,你是什么人?光天华日之下,难道还敢拦路抢劫不成?”
“您别误会。”我赶紧摆手:“我不会拦路抢劫,我只是想找您,问几个事儿。”
“什么事?”他的眼里满是警惕。
“想跟你打听件小事,不知道,您肯不肯说呢。”我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袋里掏出锭银子,在他跟前晃了晃:“倘若您肯实说,这锭银子就是您的了。”
对方一看到银子,脸色顿时变了,放下车,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你说。”
“梅郡守,为人如何?”
“你说大人?”对方的心理看起来十分地矛盾,瞅瞅我手上的银子,又转头去瞅四周,生怕有人听到。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将银锭塞给他:“倘若真想结交,明日午时,趁着出来买东西的当口,去九珍阁,在下请您吃饭。”
九珍阁,是龙池邑最大的酒楼,不过里面的酒水饭菜,也不一样。
对方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朝我连连拱手:“在下一定去,一定去。”
第二****先到九珍阁,订好房间等着,心里想着如何向那名仆役打探有关二祥的事,正思忖间,阁门吱呀一声响,一人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俩人都呆了。
“琼儿!”他大叫一声扑过来,紧紧地将我抱住。
我的心跳得快极了,几乎无法呼吸。
“你去哪里了?”
他的语气惊乱到极点。
“我……”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我却觉得无言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他紧紧地抱着我:“是不是这些日子有人欺负你了,你说啊,你快说啊。”
“好了阿辰……我什么事都没有。”
当仆役走进阁间,瞅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当场就傻了,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知道吗?”阿辰的语气十分急促:“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
“阿辰。”我呆呆地看着他。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你等等。”我微笑着摁了摁他的手:“我有些事,要处理。”
“好。”阿辰点头。
我这才站起身,走出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
对方微微一笑。
“请进来吧。”
我把仆役请进阁间,又让人上汤上菜。
那仆役见菜式丰盛,语气便愈发地自抑,不免说些恭维之语。
“大哥。”我举起酒盏,朝他示意:“其实今日请你来,是因为有件事,想向你打听。”
“哦?”仆役眉毛微扬:“什么事,小哥你但说无妨。”
“听说……郡守大人的脾气不太好,动辄喜欢责罚于人,不知道可有此事?”
“这个。”仆役嚅嚅,看样子不太想说实话。
“无妨。”我微微一笑:“大哥想说什么,只管说来,或许,大哥不想说,也不打紧,我这个人是死性子,但凡上了心的事,终究都是会查出来的,你此刻告诉我,不过是卖我一个顺水人情而已。”
那仆役双眼乱闪,心里开始在仔细掂量,计较些什么。
我声色不动,从怀里掏出锭银子来,轻轻搁在桌上。
那仆役还没作声,旁边的阿辰已然捺不住性子:“你这人好不识趣,知道什么只管回答,罗罗嗦嗦作什么?”
仆役吓了大跳,原本想说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反而站起身来:“无功不受禄,这银两,我也不要了。”
仆役说完转头离去,阿辰一看大怒,跳起来想将仆役扯住,我伸手拉住他:“阿辰。”
“他……”阿辰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无论如何,只是个下人,怎能如此对你?”
“阿辰!”我加大力量,却也不知该如何责怪他——阿辰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之所以失控,想来是因为与我才刚见面,因此极喜极怒。
“你找他有什么事?”阿辰有些不明所以:“难不成你离开邱国大营之后,便到了这里?”
我朝左右看看,不知道要是跟他说了实话,会不会被人听到。
“阿辰,我们先离开这里。”
拉着阿辰从酒楼里出来,直到走进一个僻静处,我才细细将事情原委道来。
“是这样。”阿辰沉吟,随即恍然大悟:“这件事简单至极,明日我可以直接带你进梅府,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可是——”阿辰说得固然有理,可我却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再则,他今日的情绪,可以说太过激动。
“就这样办。”阿辰已经迫不及待,一把揽住我的腰:“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
“更重要的事?”我一脸莫明其妙,却已经被阿辰弯腰抱起,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喂。”我用力捶着他的肩:“不要啊,小心被别人看见了!”
“没事。”阿辰死死地抱着我,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回到他下榻的别院,阿辰脚步如飞,一路冲进卧房,将我放在床上,便扑了上来。
“阿辰?”我用手抵住他的胸口,惊愣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已经想过了。”阿辰眼里燃着炙烈的火:“既然我们两情相悦,即是夫妻。从此之后祸福与共,再没人能分开我们……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想你,想得好辛苦……再也不要看不到你,再也不要看到你受伤,再也不要……”
“阿辰?”
我惊怔地看着他,感觉他激情似火,一瞬间似乎要将我化为灰烬。
帐帏低垂,一夜极尽缠绵。
晨起,我满头乌发披散,靠在他的肩上:“阿辰,谢谢上苍,让我们相遇。”
阿辰抱着我,眼里满是餍足。
“你……”我突然想起一事,慢慢地撑起身子:“梦河城,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