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的脸色刹那变得十分难看,接着拍案而起:“胡说八道!大胆女贼,死到临头,还敢攀污老夫,看老夫怎么收拾你!来人啊,给我夹她的双腿,用力地夹,直到她招认为止!”
或许我平生从未想过,竟然会遭遇如此横祸,正因为如此,反而激发了我无穷的愤怒,我死死咬着双唇,恶狠狠地盯着老头儿。
“你……”老头儿似乎想不到,我竟然会如此倔强,再次拍桌:“来人,给我挖掉她的双眼!”
就在两名狱卒狞笑着走过来,欲将变幻刺进我的双眼时,忽听一声断喝从后方传来:“住手!”
老头儿先是一怔,继而转头看了一眼:“莫将军?您怎么有功夫,到这里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莫泽目光幽沉:“滥用私刑吗?”
“将军,卑职只是,按律审问。”
“怎么我看你,是分明想置她于死地?”
我头痛得厉害,完全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且也一点都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仿佛所有的事都跟我没有任何的关连。
“这个犯人,我要带走。”
“莫将军,此处是刑部大牢,将军纵然要带人走,似乎也该问问,我这个刑部侍郎是否同意吧?”
“你同不同意,是你的事。”莫泽一拂袍袖,从他身边走过,弯腰将我抱起,大步流星地就朝外走去。
“莫泽!”老头儿追出来,大声喊道:“那可是皇上钦命的要犯!”
可是莫泽充耳不闻,就那样走了出去。
风微微地吹来,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凉好凉,就像马上就会死掉一样。
“莫泽。”我嘴唇轻轻地蠕动着,喃喃低语。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来看我。
“我就要死了。”看着他的双眼,我凄然一笑:“如果我死了,你把我烧成灰,装在坛子里,交给骜奔……”
“胡说八道。”莫泽终于停下来,果决打断我的话:“谁说你要死了?只要本将军在,你不可能死!”
“可是……”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他抱着我上了马车,马车得得地朝前驶去,而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我觉得唇上一阵清凉,睁开双眼看时,却是莫泽拿着条湿巾,轻轻地擦拭着我的嘴唇。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很想看到我死吗?”
“是啊。”莫泽将湿巾扔到一旁:“我确实,很想看到你死,但是现在,却改了主意。”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
“是……隆从琰?”
“是。”
我怔愣了好一会儿:“看来,你们之间肯定有故事。”
“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可我并不想听。”我冷冷地打断他:“好奇,往往是灾祸的开始。”
“你要这样说,倒也算是。”莫泽点头。
“你走吧。”我语气愈发地平静,仰头靠在枕上:“我很累,很累很累,只想一个人歇着。”
“对不起。”莫泽离去之时,却莫明其妙扔下三个字。
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似乎,他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却没有阻止,所以才说对不起?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想这些,而是合上了双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双眼,却发现窗户外面透出淡淡的阳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姑娘,起来喝些药吧。”有女子清透的声音传进耳里,我睁开双眸,便见一个身穿春衣的女子坐在床畔,手里端着一只碗。
我勉力坐起身,想伸手去接碗,却被她扶住:“姑娘,让我来吧。”
她将我扶起来,把碗凑到我唇边,我立即慢慢地喝起来。
一碗汤下肚,我整个人也恢复了精神,侍女站起身来,慢慢地退了出去。
这一日,甚为安静,并无人来打扰我,我也乐得清闲,想着将养好便离开。
如此休息两日,第三天傍晚,我刚吃过饭,莫泽却走了进来。
“他想见你。”
“是吗?”
我发现有些时候,似乎变得很微妙。
“你不愿意见他吗?”
“我已经,厌倦了阴谋。”我容色如冰:“烦请你转告他一件事。”
“什么事?”
“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一天,阴谋就会如影随形,他……终究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安宁。”
“你想离开他?”
“我和他,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我语气格外平静:“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这是有人精心设下的局,就是想利用我,让他变得更加地意乱情迷,从而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啊。”莫泽点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纵然你想尽办法,也难以脱身,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他,可他如何选择,我却不敢肯定。”
我再没有言语,而是侧身躺下,朝着里面墙壁,莫泽稍坐片刻,到底是去了。
这一夜甚是宁静,没有人来打扰,直至第二日中午,忽然来了一队宫侍,领头的,竟然是田掌事。
见到我,她立即扑上来,握住我的双手,眼里竟难掩泪意:“姑娘,你受苦了。”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儿的人,我都会心生疏远,唯独她,始终让我觉出几分亲切。
“皇上在纤云居,想见你一面。”
“纤云居?”
“是。”
“我可以……不去见他吗?”
“姑娘!”孰料,田掌事却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姑娘,算奴婢求您,求您去见见皇上,他真地,非常伤心……虽然奴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姑娘,沁妃娘娘她,绝不愿看到这种事……”
“沁妃娘娘?谁是沁妃娘娘?”
田掌事立即闭嘴,不愿再说。
“我知道。”我目光冷了:“你们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可有谁考虑过我的想法呢?难不成,我便是那戏台子上的牵线木偶,你们想让我唱什么,我就得唱什么,想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
田掌事憷在那里,一时无言可答。
“你去告诉皇上,就说……”原本,我想彻底地拒绝,可隆从琰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眸,忽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心顿时软了:“罢,就这一次,你前面带路。”
四个大力宫侍抬着软辇,一路曲曲折折,在重重宫墙间穿梭,最后进了一座极大的院子,再前行一段停下。
田掌事将我扶出来:“姑娘,前面的路,奴婢不能陪同,您请自便。”
我略略点头,移步上了一座石桥,慢慢地朝前走着,却发现四周的景色有些熟悉。
前方是一座亭子,四面俱垂着竹帘,我缓步徐行,推开雕花门扇,却见前方挡着架屏风,屏风后像是搁了张床,上面躺了个人。
迟疑许久,我方才移步绕过屏风,果然瞧见隆从琰躺在床上。
我只站在地下,一时却无言。
“你恨我吧?”
我仍然沉默。
老实说,直到现在,对于这个男人,对于他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事,我仍然是一无所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们其实是陌生人。
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见面。
“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儿,与你见面吗?”
“不知道。”我摇头。
“因为,我就要死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响。
“人在快死的时候,总想找个亲近的人说说话。”
我一直没有言语,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慢慢地坐起身来。
“什么?”
“对一个女人而言,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孩子吧。”
“孩子?那她最爱的男人呢,难道对她而言,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我不知道。”我如实地回答:“君上忽略了一个问题——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会以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尺度,去量测他人,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人,或许对另一个人而言,却全无意义。”
“是啊。”隆从琰点头:“以前我总是忽略这个问题,总是觉得,自己是帝王,拥有整个西齐,凡是西齐的一草一木,都是我说了算。”
“你能约束得了一切,却约束不了人心,你能得到一切……”
“有时候,却得不到一颗心,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
“你还真是和她一样,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肯服输。”隆从琰说着,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我见状走上前去,一手扶住他,一手拿过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身后:“君上素来强健,御医院里又有很多妙手回春之人,一定能让君上恢复过来。”
“白婉琼。”他却突然一把抓住我:“你就告诉我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君上。”我吓了大跳,赶紧往后退:“君上这话好没来由,婉琼,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和他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吗?”隆从琰有些不相信:“如果是这样,那他人呢?他人在哪里?他为什么不保护你,而是任由你流落他乡?”
“……此事一言难尽。”我轻轻叹息:“君上还是保重自己吧。”
“我倒宁愿自己现在立即死了。”他的眼里忽然多了几分偏执,就像个淘气惹祸的小孩儿:“白婉琼,若我此际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