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见我久久不答,莫泽微愣:“姑娘为何不说话?”
“莫将军之言,令人深思,但婉琼只是一弱女子,如何能济天下?”
“姑娘太小看自己了。”莫泽的语气从容而平静:“倘若姑娘召集一帮能人志士,将心中所学倾力授之,结果会如何呢?”
“倾力,相授吗?”我微觉意外。
“是,倾力相授。”
“莫将军,多谢您吉言,不过婉琼要仔细思之。”
“也好。”莫泽点头:“你有你的顾虑,莫某不便相逼。”
“谢将军体察。”我轻轻舒了口气,老实说,倘若莫泽一意强之,我倒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看起来,像是疲了,且先休息。”莫泽说完,放下车帘,跳下车去。
我躺在软枕上,双眸微阖,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不知道为什么,在莫泽身边,我总是觉得十分地舒适,仿佛全身心都可以依靠着他。
日暮时分,马车停了下来,我从车里走出,抬头却见四周黄沙漫漫,竟然已到了边关。
“白姑娘,莫某已经命人替你准备了上好的厢房,白姑娘请入内歇息。”
“多谢将军。”我侧身一福,慢慢地走进驿站里。
莫泽的下属办事十分得力,客栈的房间收拾得干净妥贴,我脱去鞋子,上床躺下,侧耳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敲响:“白姑娘,在吗?”
“在。”我应了一声,起身下地,打开房门,却见莫泽捧着漆盘站在外面,不由吃了一惊:“莫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
“怕下面的人伺候不好。”莫泽看着我笑了笑:“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我不假思索地点头,侧退到一旁,让莫泽进了房间。
“此间饭菜简陋,姑娘请将就用些。”莫泽看着我,笑容煦暖。
“多谢莫将军。”我敛袖施礼,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挑了一筷米饭,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白姑娘,眼下我领兵在外征战,照看实在有些不便,故此想问姑娘,是愿意继续跟着大军前行,还是由莫某派人,送你回明都?”
“明都?西齐的京城?”
“是。”
“莫将军有法子安置我?”
“当然。”莫泽淡然一笑:“莫家虽不富贵,但客房还算宽敞,家用也够使。”
“既然如此。”我略略沉吟:“那就劳烦将军。”
“好。”莫泽像是轻轻舒了口气:“明日我就让人准备。”
“多谢将军。”我站起身来,款款行了个礼,目送莫泽出去,心里念及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的无微不至,突然出声将他叫住:“将军。”
“怎么了?”莫泽停下脚步。
“三个月内,将军若是出兵作战,遇东南风需停,不可强攻。”
“哦?”莫泽微微一愣:“可是眼下这季节,此地恰好多刮东南风,姑娘此言,可是要我暂停行兵吗?”
“我只是这样一说,至于战场之上,还是将军决断。”
“多谢姑娘。”莫泽淡然一笑:“泽自十岁起便入军营,领兵打仗已有十五载,这些年里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泽从未放在心上过。”
“难道将军,就从未想过止干戈化玉帛,过上平静而从容的生活吗?”
“姑娘说笑了,在姑娘看来,眼下的世道,是可以止干戈,化玉帛的吗?”
“是婉琼自大,请将军见谅。”我的眼里闪过丝悲悯——虽然早知他的宿命,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劝上一劝,倘若上苍有好生之德,当会眷顾于他吧?
“姑娘早些歇息。”莫泽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我,似别含深意:“莫某告辞。”
他说完,转身离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我慢慢走到窗边,抬头看出去,只瞧见大片大片黄色的沙土。
看来我确乎太过良善,只想着可以平息一些纷争,那便平息,孰料这天下,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便纷争不断。
偌大天下,连一域海岛都不能幸免,遑论他处?
次日我起身之时,莫泽已经领着大军离去,只留下一队士兵,护着我离开边城,返回明都。
对于我而言,这趟行程无疑是十分陌生的。
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事,不熟悉的话语。
晌午时分,马车停在一处驿站,外面有人道:“姑娘,请下车歇息。”
我应了一声,掀起帘子下车,看前方又是一处驿站,只是处在三面环山之中。
进得驿站刚坐下,便有驿卒送了饭菜上来,士兵们纷纷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我手里拿着个包子,心下却略略沉吟,都说莫泽治军甚严,手下官兵无人敢越矩。
吃过饭,我随即上楼歇息,耳听得窗外风声簌簌,一时却难以成眠,索性披了衣服起身,走到门外,倚在栏杆旁,眺望着四方。
天渐渐地黑了,山坳里不时传来狼的叫声,听着格外疹人,我退进屋中,阖上房门,走到床边合衣躺下。
“白姑娘!白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敲得山响,我睁开双眼,下地打开房门,却见是一名士兵站在外面。
“白姑娘,该启程了。”
“好。”我点头:“你且先下去,我片刻便道。”
待士兵离去,我回屋子草草洗漱完毕,随即下楼,坐上马车再次出发。
三日之后,我到了明都。
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喧哗声,我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从来没有想到,诸国混乱,天衡大陆上却仍然有这样一处繁华之地。
只是随着马车前行,车外却越来越安静。
“白姑娘,将军府已经到了,请您下车。”
我起身下了马车,抬头看去,却见是一座十分普通的院子,甚至连牌匾都没有。
“姑娘请兀惊讶。”随侍的亲兵道:“我家将军素来勤俭,但凡有些值钱的物事,都统统变卖成银两充了军饷,故而家里还是从前未受封时的样子。”
“哦。”我淡然点头,迈步走进府门之中,却见满院竹影,甚为清寂。
亲兵将我送至后院,便有两名丫头前来,扶我进去。
厢房内的陈设甚是简便,我侧身坐了,仔细打量两个丫头,见其模样也算清秀,便微微颔首:“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英兰。”
“奴婢英眉。”
“以前你们都是做什么?”
英兰和英眉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了?”
“其实,奴婢们原本都是服侍少夫人的,只是少夫人早逝,将军又未曾再娶,故而这些年在府中,只是洒扫庭院,侍弄花草。”
“少夫人?”我微微一愣,全然没有想到,莫泽早年竟娶过一房夫人。
“是。”
“既如此,那你们还是派别人过来吧。”
“姑娘别多心,将军早已飞书回来,交代过秦管家,特地指派奴婢们过来伺候姑娘,就怕别人做的不周到。”
“是吗?”我闻言微微一愕,心下却很是寂凉,看样子,莫泽虽远在数千里之外,但想来对将军府中一切,甚至是整个明都的事,也了若指掌。
“那,我有没有必要,见见府中之人呢?”
“这个么。”英兰面现沉吟,倒是英眉,心眼子活泼:“姑娘若是想见呢,奴婢这就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不必了。”我略一摆手,将她止住:“今日太晚,再说我也倍觉倦乏,还是明日再说。”
“是。”英眉和英兰齐齐蹲身行礼:“奴婢们服侍姑娘梳洗安置。”
当下,英兰出去打热水,英眉伺候着我卸妆,忙碌好一晌,我上床躺下,看英眉还在收拾妆台上的东西,便把她叫到近前。
“有件事,想向你打听打听。”
“姑娘但说无妨,倘若奴婢知道的,都会细细告诉姑娘。”
“莫将军,待你家夫人好吗?”
“当然是极好的。”
“那……”其实我很想问,莫夫人是怎么去世的,但话送到嘴边,却终究觉得不妥,于是咽了回去。
倒是英眉看出了我的心思:“姑娘是不是想问,我家少夫人,是怎么离世的?”
“是。”
英眉便低垂了眉眼,好半晌才道:“说起来,这是府里的禁忌,谁都不许提起,可是夫人见问,英眉却想多一句嘴……其实我家少夫人,是,是中箭身故的。”
“中箭?”我吃了一惊。
“那年,将军领兵在外平寇,夫人不放心,亲往军中探视,谁知半途中遇上流寇,竟然被……乱箭射死。”
英眉说着,不禁红了眼圈。
“竟然有这样的事?那莫将军呢,他知道这件事后,有何反应?”
“将军闻知后伤心欲绝,当即亲自领兵剿平整个玄墨山,杀死所有贼匪,但夫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从那以后,莫将军再不肯亲近任何女子,只说自己一身杀气太重,怕牵累人家姑娘。”
英眉说完,眼里闪过几许异光:“姑娘,您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踏进将军府的人。”
听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我心中不禁一阵突突乱跳,接着强笑道:“或许是你家将军眼光太高,瞧不上寻常的庸脂俗粉呢。”
“可夫人,却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啊。”英眉说着,眼里难掩艳羡之意。
随意闲聊一番后,英眉告退离去,我躺在枕上,却久久难以成眠,一来想不到莫泽竟有这样一段伤心往事,二来感叹自己身世悲凄,辗转反侧许久,方才迷信迷糊糊睡去。
不曾想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竟没有一人前来打扰我。
我神清气爽,下得床榻,走到妆台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果觉容光明媚,唇红齿皓,还真是个美人。
英眉端着水盆悄悄进来,见我站在妆台前发怔,便没有打扰,将水盆放在架子上,便退了出去。
我对着镜子端详良久,方才走到架边,拿布巾蘸湿了水,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脸庞,复回到妆台前,细细上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