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万两赈银终于平安抵达凉州,很快就交到了凉州州牧卜贵仁手上。
当晚,江南镖局众人开怀畅饮,因为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他们都是大碗酒、大口肉、大声讲、大声笑,那猜拳声、行令声、劝酒声、碰杯声、吆喝声、谈笑声、拍桌子声,混成一片,喧哗鼎沸!
江镇南端起酒杯忽然站起来,道:“今日赈银虽然总算安然运抵凉州,不过江南镖局一下牺牲了三十余名弟兄,每一位都是跟老夫出生入死多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好兄弟,他们身死异乡,老夫亦只能将他们草草掩埋,老夫……老夫对不起他们!”说完头猛然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一时默然,三十余名弟兄,每一个都是赤胆忠肝,出发前大家还嘻哈笑骂,现在已是身死异乡,谁不伤感!有人甚至悄然落泪!
楚枫和妙玉在众人中,亦不免感伤起来,他们多少有点自责。他们伏在一处清楚看到四名蒙脸禁宫内侍从峭壁飞落,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拦截!他们想不到仅仅是数息之间,江南镖局已倒下了三十余人,每一个都是被一击致命!
忽有人道:“老镖头,我们走镖哪一日不是在刀口上过日子?我们干得这一行,就料到这一日,我们感激老镖头一直体恤我们,那些兄弟也会泉下有知!”
众人齐声道:“我们敬老镖头一杯!”
江镇南老泪隐隐,道:“多谢各位弟兄有心!我江镇南有你们这一帮弟兄,今生无憾!来!我们先敬那些牺牲的弟兄一杯!”说着将杯中酒往地上一洒,众人也一齐将手中杯酒往地上一洒,齐声道:
“生死有命,福祸由天!”
当下一个个举杯痛饮,“生死有命,福祸由天!”,这是他们走镖的格言,他们从来都是把死生看得很淡。
楚枫忽然笑笑,对妙玉道:“原来他们才真正是豪气干云、铮铮铁骨的男儿汉,我真算不上什么。”
妙玉奇怪地望着他,道:“你也是铮铮铁骨……”
“我不是,我原先以为自己有多苦,其实他们每日都在出生入死,却是如此洒脱,比我不知强多了!”
妙玉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行镖需要如此气概,亲眼看着自己兄弟手足倒下,要是我……”
“要是你,是不是早吓晕了?”
妙玉正要作声,江镇南却忽然站起,径来到楚枫前,道:“小兄弟,今次全赖你跟妙玉姑娘仗义相助,我敬你们一杯!”
楚枫连忙道:“江老前辈……”
“哎!小兄弟如果不嫌老夫老迈,就喊我一声老大哥好了。”
楚枫笑道:“江老大哥健如松柏,如何老迈!”
江镇南哈哈大笑,举起酒壶亲自为楚枫斟满一杯酒,正要再为妙玉斟,楚枫道:“妙玉不会喝酒,这杯就让我代她饮吧!”
妙玉却道:“少许无妨,江老前辈,请!”
楚枫惊讶地望着妙玉,妙玉端起酒杯,有点含羞地放在嘴边微微呷了一下,楚枫却不饶了,道:“妙玉,江老前辈敬酒,可要一饮而尽啰!”
妙玉咬了咬小唇,果然一饮而尽,江镇南哈哈笑道:“好!好!”跟着也一饮而尽,楚枫自是不会慢,一仰头喝个净光!
楚枫问:“老大哥打算明日就返回江南?”
江镇南道:“弟兄们先回江南,我要入蜀中一趟拜访一位故交!”
楚枫又问:“对了,老大哥,今次是谁请你们江南镖局接下这趟镖的?”
“是江淮的州官亲自前来请我押运的,他说镇北镖局本来已经答应押运,却又突然拒绝,江北再无镖局敢押运,所以就找到我江南镖局。小兄弟为何提起这事?”
楚枫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对了,小兄弟,如今镖银之事已了,你打算何往?”
楚枫瞄了身边妙玉一眼,道:“我命握在别人手上,可由不得我做主阿!”
江镇南呵呵大笑,妙玉娇羞着低下头。
当晚众人酩酊大醉,尽欢而散!
妙玉因饮了一杯酒,正满脸生红,急急返回房间,楚枫却也跟了进去,见妙玉腮晕潮红,娇艳无匹,知道她是第一次饮酒之故,乃笑道:“妙玉,想不到你喝了酒却更加娇美欲滴,要是你平时也喝喝酒,那我真是有眼福了。”
妙玉羞嗔了他一眼,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面颊,确实微微发烫。
她道:“你还不回房?”
楚枫笑道:“妙玉,你有所不知,第一次喝酒,会很难入睡,我是专门来陪你聊天,免得你整夜躺在床上眼光光的。”
妙玉又嗔了他一眼,倒没有作声,她现在确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心中似乎涌动着什么,有点莫明的兴奋!
楚枫道:“如今凉州之事总算了结,你也是时候来取我性命了!”说着伸长了脖子。
妙玉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楚枫见妙玉没反应,索性把脖子伸在她面前,道:“快动手阿,我脖子这样伸着可不好受!”
妙玉咬着嘴微微转开身子。
楚枫收回脖子,忽道:“妙玉,你放心将那五百万两赈银交到那州牧手上么?”
妙玉摇摇头,楚枫又道:“妙玉,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不如我们再动手把这赈银之事办妥!”
妙玉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就去向江老镖头道别,今晚就动手!”说着一拉妙玉衣袖就走。
江镇南见楚枫和妙玉双双而至,有点奇怪,楚枫道:“我们是特来向老大哥辞别的。”
江镇南一怔,道:“两位辞行如此之急?”
楚枫笑道:“在下与妙玉有点私事要处理一下。”
他故意把“私事”二字特别加重了语气,妙玉登时唰的红了脸,嗔了他一眼,又不好作声解释。
江镇南却道:“两位莫非是为了赈灾银两之事?”
楚枫一怔,想不到江镇南一眼看出他们心思,乃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江镇南望着楚枫,然后道:“人人皆言小兄弟如何心肠狠辣,杀害震江堡一门,逼死皇甫长老,还是星魔主之子,但老夫从来不相信!”
楚枫心头一热,道:“老大哥……”
江镇南忽从袖中取出一卷轴,小心展开,上面纵意奔放写着两句祝辞:
“渭水一竿闲试钓,武陵千树笑行舟!”
楚枫愕然道:“这是我写给老大哥的寿联?”
江镇南点点头。
楚枫道:“晚辈一时即兴之笔,让老大哥见笑了。”
江镇南望着字帖,道:“字若其人,字正则人正。小兄弟这字居正不阿,纵意率性,浩然之气隐现其中,这绝非奸邪之人所能书写!老夫平生阅字无数,绝不会看错!”
妙玉看着字帖,确实感到一股傲岸刚正之气隐于字中,她不由又望向楚枫,越看越觉得这字与楚枫如出一辙!
楚枫道:“多谢老大哥赞赏,可惜世人多只流于表面而不识其本质。”说着有意无意瞄了妙玉一眼。
妙玉看着字帖,似根本没有听到楚枫之话。
江镇南拍拍楚枫肩膊,道:“小兄弟,你身怀不白之冤,受天下人追杀,仍竭力解救凉州百姓之苦,单凭这一点,足以让天下许多自命大侠者汗颜!”
“老大哥太夸奖了,我不过恰巧碰到罢了,老大哥甘冒重险接下此镖,才真是大仁大义!”
江镇南呵呵笑道:“我也只是尽一分微薄心意。”
楚枫道:“老大哥,这五百万两赈银就这样交给那个州牧,你放心么?”
江镇南叹了口气,道:“这事我算是已尽全力,其他之事我自问也没这份能力了!”
楚枫默然,心下却明白,就算江镇南有心想帮,也得顾及整个江南镖局,况且江南镖局已经一下子损失了三十余名经验丰富的镖师!
妙玉一拉楚枫衣袖,楚枫乃对江镇南笑道:“老大哥,那我们告辞了。”
江镇南忽道:“两位之事,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官场贪贿,乃是自上而下的,就算把他们全部杀掉也无济于事,转运银两、购买粮食、分派物资,诸多事项始终还得靠他们来办,再者商贾哄抬粮价,赈银再多也是杯水车薪,凡此种种,你们要斟酌行事,否者只会徒劳无功!”
楚枫、妙玉连忙一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我们先行告辞!”
江镇南点点头,道:“小兄弟,有空就来江南镖局坐坐,希望老夫八十一岁大寿之日还能见着小兄弟身影!”
楚枫有点激动,道:“一定!”
两人走出了房间,妙玉见楚枫激动得有点热泪盈眶,乃笑道:“江老前辈叫你去江南镖局坐坐,也不用激动得要掉眼泪吧。”
楚枫道:“你不会明白,我一入江湖就背负沉冤,被人追杀,人人都说我是凶手,说我是恶徒,说我穷凶极恶,说我贻害天下,说我……”
楚枫越说越激动,妙玉急忙拉了拉他衣袖,楚枫嘎然顿住,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什么,偶尔发发牢骚吧了。”
“我……明白你……”
“你明白?”
妙玉咬着嘴唇,楚枫道:“你不会明白,不过你能听我发发牢骚,我已经很感满足了。”
妙玉望着楚枫,她很想看清眼前这个传闻中的大恶人的内心世界。
……
在凉州州府内,州牧卜贵仁乃是凉州第一贪官,最突出的“政绩”就是日夜督促下面十六郡县想方设法搜刮百姓钱财,因此凉州地方虽穷,但每年上缴的库银倒是不少,所以他州牧做得很稳当,只是苦了下面的凉州百姓。
当他知道朝廷要拨发五百万两官银来凉州赈灾是,他就知道又可以大捞一笔。果然,赈银才一到手,已有十数名大商贾一齐邀他饮宴,他也心知肚明,他们无非是想自己用赈银高价购买其囤粮,当然,好处自是不会少。
当晚,他喝得醉醺醺,十分兴奋,几近子时才返回州府,回房便倒头大睡。
夜静更深,他突然觉得阴风阵阵,丝丝寒气直透心底,朦朦胧胧睁开眼,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到什么了?他看到有两条鬼魅一般的人影无声无息站在窗台下,鬼魅一般的眼睛直直盯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