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鬼子先生已将棋局布好了,就等着众人来破局。
地上还有黑白棋子各十数枚,白子比黑子多出一枚,看来是轮到白棋落子。那么白棋是要盘活、冲出、接应,还是灭杀黑棋呢?
大家抬头望向石壁棋盘,只见黑黑白白的棋子星罗云布在棋盘上,黑子与白子互相盘绕,互相交错,互相渗透;黑白两条大龙绞着盘旋,难分难解。众人中当然不乏棋道高手,竟然也一时看不清棋势。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有人道:
“我怎么连个啥棋局都看不出来,也太丢人了,李兄,你看呢?”
“我是越看越糊涂,这黑子看似形松,白子看似实厚,但……”
“哎,我不同意,这白子看似形松,黑子才是实厚。”
“不对,这黑子是似困还生,而白子是似厚实虚。”
“都不对,黑子白子都厚实,也都不厚实,都受困,也都有生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辩起来。
正当众人争论不休,理不出头绪时,忽有一把清雅悦耳的声音喊道:
“是并联长生劫!”
开口的正是那个默默不语的青袍女子。
“阿,真是长生劫!”有精于棋道者也看出来了。
鬼子先生不由看了看青袍女子一眼,有几分惊讶,显然想不到会有人这么快看出自己布的棋局。
既然被喊出了棋形,其他人很快亦看出来了,一时议论纷纷。
所谓长生劫,乃是围棋中极罕见的一种棋形,因双方会不住在一处打劫,而使得棋形不断循环反复,永无休止,所以这种棋形被称为长生劫。长生劫出现,一般只能和棋,因为双方都不会放弃打劫,最终只能判和。
楚枫自言自语道:“这个劫倒比我跟老道士下出的那个连环劫还要复杂。”
鬼子先生开口了:“长生劫,劫后长生!有谁能解开此劫,就是破局成功。各位,请!”
众人不由大皱眉头:长生劫,循环反复,永无止境,如何能破!现在棋盘右上角空了一块,这时长生劫的劫位,棋盘上也只有这一处可以下子变化,但无论如何落子,也只能形成长生劫,否者白棋自取灭亡。
众人指指点点,又比又划了好一会,终于有人开口道:
“鬼子前辈,长生劫反复循环,只能判和,无人能破!”
鬼子先生手捋胡子,微笑不语。
众人见鬼子先生不作声,开始鼓噪起来:
“鬼子前辈,您摆这个长生劫分明是难为人嘛。”
“就是呢,懂点棋艺的都知道这棋形只能和。”
“鬼子前辈,不如你出手破来看看,我这回是死活不信能解开。”
“兄台,七年前你就说过,能解开棋局就当乌龟爬,上次已爬了一回,不知今次你又打算当什么?”
“这次如果真能解开这长生劫,我就当王八蛋。”
众人都笑了。
鬼子先生还是捋着胡子,微笑道:“莫急莫急,我这棋局要摆七天,现在才第一天。”
鬼子先生越是慢悠悠,众人就越是着急,越是鼓噪,但又毫无办法。
楚枫望向那青袍女子,见她抬头凝望着石壁,似若有所思,心道:
“你蒙着脸,能看的到么!”
那青袍女子自语道:“白棋为黑棋所困,只能以长生劫守和,不过白棋也暗藏了杀机,如果左上角那一块空地能多一些,那怕两格,白棋就能反扑困杀黑棋,可惜。”
她声音虽很小,但楚枫双耳敏锐异常,还是听到了。他心中一动:鬼子先生不是说这是一个残局么,围棋怎么会有残局,莫非这“残”字另有深意?他再次望向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
众人越来越鼓噪,越来越按捺不住了,纷纷要求鬼子先生出手破局,鬼子先生始终是气定神闲,悠然望着众人,微微而笑。
楚枫忽然踏前几步,对鬼子先生一揖,道:“前辈,晚辈愿意一试!”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顿时转向楚枫,连青袍女子也把目光投过来。
鬼子先生颇为惊讶的看着他,想不到这般快就有人提出解局,而且还是那个刚才借剑的有点呆气的小兄弟。
他捋着胡子,点点头,道:“好!后生可畏!请!”说着让开身子。
楚枫“铮”的拔出长剑,身形一展,流星赶月般掠至石壁下,纵身一跃,跃起三丈高,双脚再沿石壁连蹬,一下升至了棋盘右上角最边处,长剑一插,身形急坠,带着剑在棋盘右边划出一根笔直的竖线,众人一时愕然,不过马上有人呼道:
“哎呀!这棋盘的谱线不全,缺了一根纵线!”
众人一数,恍然大悟。这棋盘上横线是十九根,但纵线只有十八根,原来鬼子先生刚才划棋盘时,故意少划了一根纵线,不过由于这棋盘实在太大了,谁都没有注意到,难怪之前他说这是一个大残局,原来是棋盘残缺的意思,现在楚枫正是去补上这一根缺失的谱线。
再看楚枫快坠落至地面时,身形也一转,头下脚上,长剑向地面奋力一点,剑身被压成大弧形,再弹直,楚枫凭这一弹之力升起两丈,双脚连蹬石壁,想一鼓作气蹬上顶端,好补回十九道短横线。不过他发现真气不继了,看来自己是过于自信,高估了自己。眼看上升之势已尽,马上要跌下,想不到甫入江湖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大丑。“吱”一下破空之声,紧接着“砰”的一声,一把长剑笔直插入他脚边石壁处。楚枫大喜,脚尖一点剑身,腾空而起,一下升至棋盘顶部,然后身形一边下坠,一边用剑一划一划补上短横线,当落至插剑之处,他不忘将那把剑抽出,携剑而下。
虽然是有人暗中相助,不过他确实也身手不凡,赢得众人连声喝彩。
楚枫将自己的剑插回剑鞘,然后望着手中那暗助了自己一把的长剑。只见此剑修长纤薄,柔弱轻灵,清灵的剑身上镌刻着水一样的波纹,透逸着孤清纯洁的神韵,有如无边无际的大海。
“是滴水剑!”有人惊呼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投向谪仙子,谪仙子背后的剑鞘果然是空的。
楚枫心中一喜:原来是她!
他走过去,将剑递还给她,道:“多谢姑娘拔剑相助,想不到西湖匆匆一别,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是……真是……”真是什么,他竟一时词穷。
魏嫡见他一脸窘困,几乎要笑出来,不过还是忍住。她接回剑,还剑入鞘,也不作声。
众人确实十分惊讶,想不到一向孤高清傲的谪仙子会突然出手相助这个籍籍无名的呆小子,并且听这小子语气,两人竟还是相识的。
“好!好!果然后生可畏!”鬼子先生开口了,“我摆这棋局名为残谱局,因棋盘上缺了一根谱线,现在这位小兄弟把棋盘补全了,那小兄弟请落子吧!”
现在棋盘上多了一线,也就凭空多了十九个边格,任谁也晓得下了,不过要将地上的石棋子扔上石壁落子,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楚枫走到一枚白棋子旁,有点犹豫。他当然知道如何下子,但他也知道凭自己功力,实在没有把握能把这近百斤的石棋子扔上石壁,即使能扔上石壁,也未必能钉入石壁,就算能钉入石壁,也未必能恰好钉在自己要落的点位处。不过他不会退缩,就算不行,他也会一试。
所有人都盯着他,刚才他的身法众人都见识了,确实独树一帜,现在要看看他的内劲如何了。
楚枫正要伸手抱住石棋子,忽有人道:“楚兄,既然你把棋盘补全了,不知可否让我代为下子,我也有点技痒。”开口的是慕容。
楚枫明白慕容是要为自己解困,心中感激,不过他又担心,万一慕容也功力不足,那岂非让他代自己出丑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就是明知要出丑,也不能转嫁他人。
他笑笑,道:“多谢慕容兄,这棋子还是我下好了。”
慕容却已经走了过来,从容道:“楚兄放心,我不会让楚兄失望的!”
一看慕容这眼神,楚枫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于是点了点头,退开一步。
慕容一放衣袖,问:“楚兄,你准备落子于何处?”
现在,白棋有两个点位可以下子,三三路或者三四路。如果落子三四路,则白棋会形成对黑棋的困闭,可一举杀掉黑棋大龙,全歼黑子;但如果落子在三三路,则会形成双活棋形,黑白两条大龙谁的无法杀死对方,谁胜谁负,就要看随后走子变化了。
众人都认为楚枫必然是选择落子在三四路,一举扼杀黑棋大龙,楚枫却开口道:
“落子三三路!”
所有人都愕然了,慕容也一怔,连青袍女子那遮脸的一圈青纱也飘了一下,显然十分惊讶楚枫的选择,只有鬼子先生捋着胡子,微微而笑。
有人小声道:“原来这小子不懂棋道,真笨!”
“是哩,幸亏他还晓得下在双活这个点位,否者把自己白棋弄死也不知道。”
“这小子傻头傻脑,我就知道他不通死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楚枫也没有作声,只是向慕容点点头。
慕容右手衣袖一卷,卷住一枚石棋子,再向外一挥,石棋子“呼”的一声飞向石壁,“嘣”一声正正钉在三三路处,纹丝不动。慕容露出这一手,当真技惊四座,要知道他也是只用衣袖就把石棋子卷上石壁,果然不愧为武林三公子之首,难怪年纪轻轻就接任慕容世家家主之位。
楚枫在旁边看得真切,慕容一挥衣袖之际,藏在袖内的手掌刹时变成了淡紫色,瞬间又回复正常。
慕容向鬼子先生一揖,道:“前辈,献丑了。”
鬼子先生捋着胡子,点头道:“好,好,后生可畏,真是人才辈出!看来天下到底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一辈!”
慕容连忙道:“前辈过奖了,晚辈粗浅功夫让前辈见笑了。”
“好!好!不骄不躁!好!”
鬼子先生转向楚枫,道:“小兄弟既然已经决定了棋局之形,老朽也不再下子了。想不到未及半日,就有人解开了老朽的棋局,好!好!不知小兄弟是如何察觉棋盘上少了一根线的?”
楚枫挠挠头,道:“我数着上下有十九根横线,左右却只有十八根纵线,所以就知道棋盘少了一根线。”
众人一听,几乎给气倒了一半,这样说不等于没说么。
鬼子先生一怔,恍然而悟,道:“原来这样,众人皆迷于局中变化,小兄弟是独数纵横差异,好!”
楚枫心道:“若非那青袍女子,我也未必会看出棋盘残缺。”他忍不住偷眼望向那青袍女子,见她也正面对自己,不知是不是也正望着自己。
鬼子先生又道:“小兄弟,既然你破去我的棋局,那就与老朽对弈一局吧,老朽也许久没有对局了。”
楚枫也不推辞,道:“那晚辈就斗胆向前辈请教!”鬼子先生见楚枫如此爽快,再次现出赞赏的目光,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