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一年,我去奶奶家里过新年,我妈和大娘(大伯母)在厨房忙活做饭,男人们找个屋子支桌玩色子(色读shai的三声,就是骰子)。姑姑们都在家单独过年没来,这里的说法就是嫁出去的女人只能初二带着家人回娘家。但也不是没有变通,因为离得最近的两个姑姑婆家都没在附近吧,就打发孩子过来陪我奶奶了。
我们几个小孩差不多同年,都六七八岁(只有我妹妹六岁,我们其他孩子都是七八岁),我是领着亲妹妹,跟着大爷(大伯)家的哥哥和妹妹走,剩下的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弟妹,都是姑姑家的孩子,那年代孩子多,我家和大爷家都是两个孩子算少的。
过年的主题对我们来说就是多吃多喝多玩,多拿压岁钱,今年的压岁钱又是十块钱吧?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这么多年早就互相了解,过年奶奶全都是给一人十块,哥哥(我大爷家的亲堂哥,和我同姓的唯一一个男生,爷爷奶奶灌输的想法)和他妹妹拿多少我们都不知道,奶奶和大爷生活在一起,指望着大爷大娘养老,而且更心向大孙子,唯一的孙子么,他妹妹也跟着沾光,压岁钱多少我们从来都没听人家说过。
敲钟十二点,我们给老祖宗的供桌磕完头,又给爷爷奶奶磕头,给大人拜完年,吃过年夜饭,就借着供桌的火再点燃几支香,我们几个孩子一人拿一根去外面放小鞭炮去了,我小时候管那东西叫小鞭,很小,顶多两厘米长(原谅我小时候没有数量衡的概念),直径可能就两三毫米的那种,东北人和我岁数差不多或者比我大的人能认识。我们就拿这些在外面玩,一个一个的拆开,家里穷,多了大人不给买,顶多给一人一小串,每个人都查着数,不敢玩光了。
奶奶家对门是一户寡居的,带着儿子和一个智商有点问题的女儿,大过年的也没有灯笼,我们玩着跑着都跑到他们家门边了,又忽拉拉返回来,村里不知道是小孩子胡编的还是大人传的,说他们家闹鬼,如果这不是过年,每家外面都挂铁丝红布做的灯笼,灯火通明的,我们肯定连接近那房子都不敢,可这已经接近了,我们就后怕,这一下我们全都撤回来,之后,就有人讲各种关于那房子的传说,什么半夜锅碗瓢盆叮当响,什么有个鬼节生的死孩子没养活,什么鬼摸人鬼掐人的事。
我们都讲,每个人听说过的版本都不一样。后来我表弟说咱们磕个头吧,就算有什么,也不怪罪了。我们大家就一齐磕头,我表哥嘴里念什么别怪罪,什么给你糖吃给你烧纸给你钱花的,我也跟着念,剩下我哥和那些更小的就是只顾着磕头了。
磕完头我们往回走,我小妹妹说是周围有孩子的笑声,还能看见一个男孩围着我们转,我妹妹都吓哭了。周围大人说过十二岁以下,不爱说谎的孩子眼睛灵,之前我没看见过别的东西,那是因为我爱说谎吧,起码每年的压岁钱,我都在爸妈不注意的的时候挨个地方换着藏,每一问我,我就说弄丢了,不这么说怎么办,钱会被收走,不能买糖买鞭炮。
本来我们没发现什么,我妹妹说完后,我感觉我也能看见一个小男孩老在我们旁边转悠咯咯笑,就是那么跟着我们,就是咯咯笑,我们几个互相看看,发现大家都特别紧张害怕,小声互相问问才知道大家都看到那个孩子了。我们吓得一溜烟全往奶奶家跑,一共没几步路,但旁边有个鬼孩子在跟前看着我们笑,我们就是害怕,觉得那一点路特漫长,直到跑到奶奶家,院子门口左右两个大灯笼镇宅也没用,那死孩子还是在我们身边转悠,我们就往房门里冲,里面大人多,阳气重,或者因为有大人在身边不用怕吧,我们就都是要快快跑进屋,我拽着我妹妹,她太小,刚才又吓哭了。大家一齐进门,就看见那孩子被关在外面,还在撞门玻璃,本来乡下冬天的玻璃是要装上旧褥子当门帘的,这过年了,过了九天,也不冷,就撤了下来。
我们都看见那个孩子就那么用脚丫撞门玻璃,一下一下的没有声音,可是那脚丫踩在玻璃上时,脚心上的七个红痣就像七颗星星,让人不能忽略,和北斗七星不是一回事,但就是知道像七颗星星,红的闪亮。大人本来还是忙活大人的事,直到大娘发现我哥脸色发白才马上出来,生怕我们这些孩子欺负到他。剩下的大人也就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关心我们。
我们一直在房里大人旁边待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分别回家。大人把我们这些小孩的事儿问了个遍,但就是嘱咐我们出去回到家里时,用手扑扑衣襟,别带回来什么东西。
我妹妹生病了,听大人说话是体质弱,吓掉魂了,我妈半夜趁着我们睡着了,拿着我妹妹的小棉袄去烧纸叫魂,这些事儿都是听大人说的。
也听大人说,奶奶家的对面,一共不只生了那两个孩子。他家的大儿子走在路上碰见了,按辈份我还必须叫哥哥,考上师范了,可是有点结巴,没分配工作。小女儿,小的时候爱偷药吃,带糖衣的那种最爱吃,一瓶一瓶的吃,不带的也吃,村里人都说吃了爸妈的避孕药,不知道真假。
但这兄妹俩中间,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七月十五鬼节出生的,脚下有七颗痣,智商也不好,养到五六岁就死了,草席一卷,扔到了山上。人说那孩子智商不好,但那孩子有时候说话条理还是有的,但就是自言自语,就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一样,说的话都是大人话。没活到六岁。人都说七月半鬼节生的孩子是鬼子,天生能见到鬼,他天天自言自语,那是一直在和鬼说话。
直到很久后,我们这些孩子对这件事的记忆也很深,我妹妹倒是记不清了,毕竟她比我们小一岁,记事不多。我们到后来也没听过那家人故事的完整版本,事情放在心里,人大了之后各地分散再见面也没人提起过这事,这个故事也就结束了,但一直放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