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暗得犹如鬼魅一般。
在岭南一隅的小渔村,海岸边有艘孤零零的渔船。船头吊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火看上去随时都会被海风吹灭。渔船随风晃荡着。
浮海孤舟,一灯如豆。这一景象诚然与姑苏城边的枫桥夜泊截然不同,但却是同样的清寒,同样的惆怅。船中人自然也别有一番心境。
顺着幽暗的灯光看去,船舱中坐着一男一女,船中的男子竟然是王义雄!名满天下的大侠为何栖身于此地呢?
那个女的腆着肚子,看是怀有几个月的身孕,她是王义雄的妻子,也是他的义妹,凌雁。
凌雁道:“雄哥,今晚的海风好大啊。”
王义雄道:“雨丝毫没有减缓的架势,风也越刮越大,看是要来台风了。”
凌雁道:“是啊,这些日子海上一丝风都没有,天气闷热的很,云层灰霾,这是台风来的前兆。”
王义雄道:“看来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凌雁道:“还得感谢成老伯他家借给我们这个栖身之所。”
王义雄道:“他也预计到最近要来台风了,而且他的儿媳妇快生了,所以就不出海捕鱼了。”
凌雁微笑着道:“我们的孩子也差不多同时快生了。”
王义雄抚摸着凌雁的头发,怜惜道:“雁儿,真是辛苦你了。”
凌雁道:“你幸好还能陪在我身边,成家媳妇的丈夫被抓去修筑海防工事了,看来到孩子出生也见不着父亲的面。”
王义雄叹道:“可惜我被东瀛忍者用奇药封住了功力,短期内无法冲破,根本无力保护你和腹中的孩子。”
凌雁嫣然笑道:“我可以保护你呀。”
王义雄也忍不住笑道:“可你现在是个待产的孕妇啊。”
凌雁道:“没关系的,你也知道我手段的厉害,我小的时候跟着姥姥在忍者村落待过好几年,一般人众都奈何不了我。”
王义雄道:“你以前也曾提到过在东瀛的那些日子,你的本领都是在那里学到的吗?”
凌雁道:“是啊,我在那里认识很多的人,也学过很多的忍术,可现在都回不去了。”说着眼神中有着一丝的黯然。
王义雄安慰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太过哀伤。”
凌雁道:“快乐的日子总是不能长久,悲哀却是永世的。”
这时,王义雄听着她念诵道:
海雾晓开合,海风春复寒。
衰颜欢薄酒,老眼傲惊湍。
丛市人家近,平沙客路宽。
明朝睛更好,飞翠泼征鞍。
这是一首对仗工整的五言律诗,用词清丽,构思精巧,且透着一股昂扬的意气。
王义雄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北极星,还有这颗亮星,坚定地在天际中守护,感叹道:“是徐叔写的诗么,写的真好。”
凌雁道:“可惜他现在人已经不在了。”
王义雄道:“义父他们还是上了朝廷的当了。”
凌雁道:“都怪那个胡大人,说是要开放海禁,没能跟上面谈妥,却把义父给卖了。”
王义雄道:“大明朝一直施行海禁政策,倒行逆施,搞的民不聊生,跟他们谈根本是与虎谋皮。”
凌雁道:“东南沿海多山而少土,几乎无法从事农耕为生,这样搞无异于断绝沿海民众的活路。像在东瀛的那些忍者村落因为穷山恶水,只能以忍者为职业谋生,定期向官府的相关机构输送人才,那些官派的忍者表面看起来光鲜,其实背地里不知有多少辛酸和苦楚。”
王义雄道:“在朝堂之上的人却看不到民众的疾苦。我义父常向我们训示‘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天下无道,政治腐败,社会黑暗,只有乘战舰下海举义;冠带为官,效忠于昏君,才是人生的不幸!”
凌雁道:“义父真是个大人物,敢于开天辟地,别具一格,号称‘五峰船主’,可惜可叹。”
原来王义雄的义父竟是纵横宇内四海的海盗头目,流民商业集团的首领——王直。
王义雄道:“树大招风啊,义父开创的功业早就被人记恨而举报,让朝廷注意上了。”
凌雁道:“内陆的那些官员和老百姓不能理解我们沿海人民的艰辛啊。”
王义雄道:“还是沿海的人们能同情和理解我们。我们这一路沿海南下,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帮助啊。”
凌雁道:“是啊,能遇到这么多的好心人,几次化险为夷,还得感谢妈祖娘娘的庇佑。”
王义雄道:“可惜在最后的一战,我们还是输了。”
凌雁道:“我们的人大部分说到底只是些乌合之众,哪能和朝廷的正规军做深入和持久的抵抗。”
王义雄道:“那个戚将军真是个人才!精通兵略,治军严酷,作战时,全体官兵必须集体向前,一人退却则一人被斩首,全队退却则队长被斩首,队长殉职而全队退却则全队被斩首,所以这帮人都很拼命。”
凌雁道:“滶哥带领手下与明军鏖战,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了。”
王义雄道:“他始终不是戚姓将军的对手,这样与戚家军对攻,不但精锐苦耗殆尽,对义父的安危也造成了坏处。戚将军听说在朝堂上还有个很硬的后台张大人力保他,这个张大人深得皇帝器重,他喜欢奇技淫巧,戚将军就叫人捕杀海狗取肾提炼成益精丸送去,还给他一批批带去日本的歌伎。”
凌雁道:“边疆大吏和朝廷要员勾结,把持朝政,难怪明庭不这样腐败。”
王义雄道:“沿海的人民不断奋勇抗争,朝廷总有一天会开放海运,海上贸易必然会呈现出繁荣景象,人们将会安家乐业,一定有那么一天的。”
王义雄和妻子凌雁深谈着,然而在这暴风暴雨之中,危险在逐渐向他们靠近。
百多人的队伍,穿戴着做工精良的蓑衣,在暴风雨中快速行进着,大雨滂沱,路泥泞的很,但这只队伍的步伐却丝毫没有凌乱,看上去训练有素。
他们来到了成老伯的屋前,马上把整个屋子围了起来,几个人的破门而入,住在外屋的成老伯夫妻俩起身查看被踢翻在地,跟着有人冲进了里面。
风雨声很大,王义雄夫妻俩在不远方的船上,却不知晓。
“别哭了,快说!你丈夫王义雄在哪?”一个蓑衣客对成家媳妇呵斥道,这些人把她误当做王义雄的妻子了。
成家媳妇哭的昏厥了过去,那蓑衣客示意旁边的手下,做了个“杀”的动作,那人迟疑着不忍下手,领头的蓑衣客抽出他的刀来将那手下砍杀,又转手将刀插入成家媳妇的腹中,她抽搐了两下死掉了。
蓑衣客们又放了一把火,将屋子点燃了,成家老夫妻俩发出呼天抢地的惨叫声。
这些人手段狠辣,残酷。
有探寻的人发现了海岸边的渔船上点着灯。
此刻,王义雄夫妇也隐约获悉发生在成家人身上的惨剧。
凌雁心生一计,她让王义雄穿上船上的一件蓑衣,站在船舷边上,挡住了身后的窗户,文丝不动。
有人看见了他,几个人冲了过来。
待他们来到近处时,凌雁倚在窗边,掏出随身袋中的暗器,竟绕过王义雄的身体,掷了出去。
来人中招以后,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紧接着倒毙在滩上。
又有一队人冲了上来。凌雁照例发出相同数量的暗器,将他们全部撂倒。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却全都倒下了。
人全都杀光了,凌雁已耗尽了精力。
王义雄守在妻子身边,凌雁渐渐平静的睡去。
天明后,王义雄检查这些蓑衣客的身份,发现他们的左臂上都纹有一个“戚”字,竟追到了这里。
他和妻子埋葬了成老伯一家的尸骸,向天默默祈祷后,又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逃亡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