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
幻宙高高坐在封王宝座上,双手拂在扶手上,变得微微粗糙的手掌真实地昭告了他的年龄,是的,他老了,虽然他也曾叱咤风云。他的两边是忠心耿耿的两位护法笛烨、笛掠。狮骑和炙炎并肩站在幻宙的身前,幻烈倒在他们前面,血迹长长地留在地面上,另一端是表情郑重的灵灭,还有他身后同样肃然站着的四位冥界护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幻宙凝声问,仍然坐在宝座上一动不动。
“王,请您原谅我,这一切,我别无选择。”灵灭眼里的雾状混沌已经消散了不少,但仍然没法看轻它里面的内容。他身上已经背上了太多的尸体和鲜血,走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再选择后退,何况,面对前面的这几个人,灵灭也并不是没有胜算。
“原谅你?原谅你背叛风界投奔冥界,还是原谅你现在提着冥刃站在我的面前,或者是原谅你身上背负着风族将士的死亡?”幻宙顿了顿,说:“你连你的女儿都不考虑了吗?也真是冷血啊。”
灵灭的眼角出现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我说过,我别无选择。动手吧,别那么多废话。让我看看这场战斗,获胜的到底会是谁。”说毕,灵灭发动幻术,召唤出冥盾,诡异的黑色光泽晃动在幻宙的眼里。
狮骑和炙炎手中也出现了风刃,幻宙仍然坐在封王宝座上没有移动,眸子里流露出愤怒的神色。
灵灭挥动手中的冥刃上前,狮骑一个箭步迎上前去。在刃与刃交错摩擦的界面,两种不同色彩的符文交汇发出耀眼的光……
灵澈斜倒在地面上,她身体上是千羽投射出的巨网,用风力凝结成的巨网紧紧地缠绕在她身体上,无论她如何挣脱都无济于事。
“千羽你干什么?”灵澈语气略带愤怒。
千羽的脸上一贯的童真和怯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成熟。“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清楚什么?”
“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个记忆幻境里,都是拜你所赐吧。灵灭是你最挚爱的父亲,你不想让他死,所以你偷偷把你的记忆传给了他让他可以编织出一个如此真实的记忆幻境,而你刚刚又想要发动幻术制造叠加幻境隐没这个幻境的出口。不然你刚刚为什么偷偷发动幻术,而不想让我们知道。”说完后,千羽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你够了。我确实不想让我的父亲死,如果换作是你,你想让你父亲死吗?”灵澈反问道。
千羽一时语塞,脸上因为怒气涨的通红。
“但刚刚你说的一切并不是我做的。因为我也不想让我们中的任何人死。”灵澈说。她转向我,眸子里闪动着泪花,“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灵艾,我希望你只相信真相。”我刚想开口,幻轮在我身边说。
灭炽走上前去,说:“那么,怎样才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呢?”
灵澈想了想,说:“刚刚你们发现的那个出口,根本不是什么幻境出口,它只是我们幻境制造师常用的用来误导的把戏。给我一点时间,我或许可以解开我父亲的这个记忆幻境。”
幻轮点点头,示意千羽放开灵澈。
在灵澈、千羽、幻轮和灭炽开始研究幻境的同时,我站在房间中央,发动星观术,希望可以看到风殿交战的情况。由于幻境中灵力是不停流动的,并不稳定,所以我的星观术收到了极大限制,星象并不是十分完整清晰。
在星象里,我看到幻烈口中喷涌的鲜血和他留在地面上长长的血迹。狮骑和炙炎在合力攻击灵灭,但即使在他们的夹击一下,灵灭仍然应对自如,没有一点慌乱。另一边,两位护法在抵挡冥界四位护法对风王的进攻,眼看着两位护法感到不支,风王却仍然泰然地坐在座位上,冷眼看着眼前的打斗。殿门外,是风族禁军不断损耗的兵力,和冥族兵力的无法预测。
我收回星象,转身对仍然在研究的四人说:“快点,那边看起来支撑不了多久了。”
灭炽从各个镜面中收回视线,他说:“艾,在幻境中你能动用星占术吗?能不能预测出这个幻境中的灵力走向,它也许能够帮助我们找到出口。”
我怎么忘记了这茬。我发动星占术,尽管魔法遭到幻境的影响,但还是很顺利地观测到了灵力的走向,我闭上眼感受房间中灵力的游走,然后走向灵力的出口。
睁开眼睛,我收回所有的灵力。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用手指着面前我们看过的第一面镜子,说:“应该就在这里。”
灵澈走来,发动幻术开始感应幻境。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记忆幻境开始一点点破碎剥落,镜子开始全部破碎掉落,很快在轰鸣的碎裂声中,整个幻境彻底瓦解。眼前又是熟悉的殿门,殿门内是很多混战的身影。
幻轮低呼一声:“去内殿,快!”
我们各自驭风驶入内殿,内殿里是一片沉寂,好像打斗已经停止了。炙炎和狮骑倒在地上,笛烨和笛掠把他们拖到台阶上,四位冥界护法和灵灭站在台阶下面。早就倒在地上的幻烈已经昏迷不醒。
“都来了,那正好,我们就一起毁灭吧。”
灵澈突然向前一步,柔弱地说:“父亲。”
我知道,她已经开始用情感编织成的幻境企图控制住灵灭疯狂的杀戮。
灵灭没有看她,眼里仍然是不可一世的表情。
“父亲。”她再次轻声唤道。
灵灭冷冷地笑了,他说:“澈,我的孩子,你就不要尝试了,我不会被你的幻境所吸引的。”
灵澈垂下了头,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澈,你不该有我这样的父亲。”灵灭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注定不可能全身而退。来吧,一起毁灭吧。”
灭炽迅猛地飞向灵灭,手中藏着一把锋利的风匕。
可我想要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他还没有接近灵灭,灵灭就翻翻手打出一股灵力波动,重重地打在灭炽身上,灵力激荡,灭炽摔回我们面前。
“年轻人,别妄想了,你的速度太慢了。”灵灭轻蔑地说。
灵灭召唤出冥刃,垂直插入地面,地底向上传来一股巨大的震动,伴随着不断变响的声音,风殿上空出现了浓重的雾气。在灵力作用下,冥刃的尖端自内向外散开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里出现无数利刃,在灵力的盘旋下射向风殿的每一个角落。
两位祭司反应迅速打开了风屏遮挡住了他们身后的风王和倒地的炙炎、狮骑,幻轮也撑开风屏挡住了我们,暴露在空气中的就只剩下……昏迷着的幻烈!
无数利刃射向幻烈,所有人都躲在风屏的护佑下看着眼前的幻烈和快速射向他的利刃……不,不是所有人!
我看到一个带血的身影闪过,迅速扑在了幻烈的身上——
那是——
炙炎!
最后的画面是身上插满利刃的炙炎惨不忍睹的身体和他身体下面安详沉睡的幻烈。时间好像在那个画面短暂地停顿了,然后我看到从各个方向飞起的人影……幻轮、灭炽和两位护法接住四位冥界护法的攻击,风王终于站起身来,手中的风刃发出威严的光芒,他俯身冲向风殿中央的灵灭。我和灵澈、千羽飞奔到炙炎的身旁。他已经没有力量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趴到在幻烈的手边。炙炎看着幻烈仍旧毫无知晓的睡容,无声地笑了出来。
他没有见证我的死亡,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少一些自责吧。
我握住炙炎的手,他口里大口大口地吐出金黄色的血液,那是他曾经一度骄傲的纯正的风族血统的表现,可现在,我却感到它是那么刺眼。
炙炎望向我身旁的灵澈,说:“澈……请,请把我的记忆做成一个……幻境吧,它……它承载着我所有……呃,所有的快乐……请把它继续下去。这……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
“千羽,没关系的,不要哭……我们之间,是一定会有死亡的……”
“艾,请你……替我照顾好灵澈……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其实……我一直和你一样喜欢灵澈……”
炙炎强忍着疼痛,虚弱地对我撑出一个笑容。随着他话语喷出的鲜血留在他的嘴角,干净清冽的眼睛缓缓地闭上……
命运的门,在这一刻为炙炎紧关。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清楚地记起炙炎生命最后的那个笑容,它是那段充满战争和血腥的日子里,唯一弥存的那种纯粹的微笑。
身后的打斗戛然而止,脚步声从各个方向走到这里。我没有回头,我已经知道了这场混战的结果。灵澈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走向他的父亲灵灭。
我注视着炙炎安静的脸,从今以后,这张脸上不会再出现任何表情。他会随着风界的冬天一起隐没在这时间,也许他会成为一股热烈的自然风,在某个时刻热情地和我们拥抱……
灵澈独自走向父亲灵灭冰冷的尸体,他的脸狼狈而颓废。千羽在为灭炽和狮骑疗伤,幻轮和风王陪着昏迷的幻烈。灵澈一个人在那里,背对着我们的视线,或许她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但我们没有一点知晓。
我想起了小时候以为巫医婆婆说过的一句话:天下之大,各自悲伤。
很久很久以来,我一直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今天,我却突然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悲切。
这场恶战,无论以怎样的结果结束,对于表面波澜不惊的灵澈而言,都会是一场彻底的失败和心碎。
我很想走上去拥抱她。
可我跪在炙炎的身前,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气让自己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