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本不该有这么巧合的事,譬如我披散着属于魔神的紫色头发站在呦呦面前,沧海桑田。呦呦身后一干神兽界的各色小兽,在呦呦耳边咬耳朵,指着鸴斯嘀咕,“他就是那个劫走公主的贼人!”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呦呦见了“死而复生”的“亡友”,一把将我抱住,在我的震惊中呜咽道,“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死不了......”
她紧紧地抱住我,哭得天崩地裂,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付之一哭。
她不在乎我的身份,是无呦不在乎我是魔。
鸴斯被这个场景镇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是无呦会对我有深切的感情,可他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猝然打破了这场久别重逢的小小欢愉。他说,“镜衣,临缜还在等你。”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却足矣让我和呦呦之间刚刚建立起的信任瞬间崩塌。我看着呦呦的双手从我肩上滑落,然后推开我的肩膀,自嘲道,“我本不信,你怎么会和临缜扯上关系?是我心存侥幸,你这一头紫色的长发啊,早已经不是六界里任何一个种族能够容忍的了。”
“呦呦……”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在眼尾坠下一大颗。
呦呦伸手抚上泪珠,盯了它许久,“你会哭了,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向龙王报仇了?我该替你高兴的,可是籽言,小山还在等我去救他,无论临缜的初衷是什么,我不会为任何原因妥协,包括你......”
“……”
我觉得有东西封住了自己的耳朵,我听不清呦呦的话,我看着她抖动的唇形,在空气里像是无声的宣判。
然后鸴斯手中的一根钢针刺穿了呦呦的心脏,鲜血如柱,他和它们缠斗在一起,狠绝、冷漠,我没有阻止,也没有上前。
天阴沉沉的,没有风。
我仿佛听到来自九天的箴言:属于三脚乌雀的一部分最终还是要回到主人的身上,然后万元归宗,就是对临缜的审判。
我终于明白了师父讲过的那个故事——双子剑和太阳金乌的故事,在天地荒芜的漫天离火之中,是谁有意无意地劈下了属于太阳之子的一只脚,然后堕神也会沉睡,等待属于它自己的苏醒。
天空降下九道闪电,然后倾盆大雨。呦呦化作一只白鹿,匍匐在地,大地吹来一阵罡风,将白鹿的尸体带走了。灰鹊鸴斯的脚下血流成河,染红的我的衣裙,山神怒吼着,他又因为妖王失去了一个孩子。
“阿缜不会死。”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我才是杀死是无呦的凶手。
鸴斯提着带血的钢针走到我身前,抚弄着我淋湿的头发,“临缜必死无疑。”
“阿缜不会死。”我知道,呦呦不死,守月珠会将小山唤醒;可呦呦死了,三脚乌雀也会因为呦呦的归位而苏醒。无论哪一种,阿缜都是妖王的敌人。
失去身体的庇佑,阿缜你会不会有事?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说停就停,我仰望天空,原来是一场积雨云的开起的玩笑,风吹云散,我仿佛失去了阿缜的消息。
阿缜,你在哪里?
灰鹊鸴斯他不再与我并行,而是默默跟在身后。我裹上了披风,行走在人群里,空气中散发着雨后湿浊的味道,粘腻得让人想杀人。棂凰在怀中敲打着执魔之铃,将我的注意力唤醒,我看着她一样水汪汪的眼睛,再次将她收回了生魂结界。我握紧了拳,将自己紧紧包裹在披风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彭乡城西的花田村。安安适时地冲到了我怀里,我想我不需要再隐瞒了,这个温馨的场景被鸴斯收在眼底,我轻抚着安安的头发,她用余光瞥向我身后的陌生人,我看见鸴斯放大的瞳孔。
“十灵......”鸴斯一眼就认出了上幼安的身份,只是他无法面对他一心想要复活的十灵少女竟然转世为人。
“安安,见过真正的灰鹊鸴斯!”安安眨着眼睛,迟疑,“鸴斯?”
鸴斯大步流星,冲到安安面前,他举止有些粗鲁,“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转世成人?”
“你弄疼我了!”安安一把推开了鸴斯的桎梏。
鸴斯终于松开了手,泄了气一般,“你的名字?”
安安目光看向我,有意征求我的意见,我点了点头。
“上幼安。”
上幼,安。
“你从未告诉我!”鸴斯暴怒,激发了安安体内的御魔之气,气泽翻腾。
我笑得云淡风轻,“因为,你从未想过,十灵会是一个人。”
鸴斯的拳头握紧,骨节发白,“你在报复我!”
我走近鸴斯,燃起冥焰,白色的幽光再次将幽蓝色的冥焰隔绝,我模仿着他的语气,“从你给我换心的一刻,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你取走了我的心,这和‘弑神’没有分别。我不知道‘弑神’的代价是什么,我只知道,属于你命运的映射都投诸在了我的周围,阿难无染仿佛是从你身上剥落的魔灵,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他像极了卑微的你;而你召唤十灵的强烈意愿也让安安走到了我身边。仿佛从换心的一刻,从你的出现开始,许多事情都在慢慢改变。”我拉着安安离开,留下鸴斯一人伫立,“鸴斯,你可曾预料到这样的答案?”
我慢慢走回房间,抚在安安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姐姐,怎么了?”
“姐姐没事。安安,以后和阿难哥哥还有鸴斯哥哥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我轻抚着安安的头发。
“还有姐姐,我们一起。”我看着安安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是七月的黑色蝴蝶,笑而不语。
“姐姐,无染哥哥还在里面。”安安很快就学会了分辨谁是阿难无染,谁是灰鹊鸴斯。她快乐地拉了拉我的胳膊,似乎想要与我耳语,我低下头,听她语气自豪,“我们带了鬼族公主回来,不过她带了面具,我还不知道她的样子……”
“我也好奇。”我随着安安进了内室。
阿难站在门后,他背脊的弧线让我一阵温暖,当他转过身来,强装镇定的神态却无法掩盖他眼底的不安。
“阿难,怎么了?”
“镜衣,她.....”
我奋力扯下鬼姬一身红色嫁衣上唯一一张白色的面具,时光缓慢地划过肌肤下的阴影,面具掉落在了地上。
阿难的声音轻如雁羽,“镜衣,她没有心,她是一个躯壳。”
我面前的人儿,她不会说话,没有表情,她垂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你知道原因吗?”我看向阿难,像是对着唯一的出口,“因为,她的心在我身体里。”
冥焰浇熄,转身出门,我离开了我亲手掘开的是非题。
安安拾起了面具的一片,走到阿难面前,“无染哥哥,她是假的,是吗?就像你和鸴斯一样?”
“比起我们,镜衣更想知道这个答案。”
“那我们该怎么办?”
“给她点时间,在她回来之前,我们该将公主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