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在镜中观望过自己,然后走向一个无法逆转的过去?
妙镜庄严,法相万千,没有想到,妙严镜之中连接了数以千万的像薄屏风一样的镜子,它们排列成时间的样子,从眼前一直流淌到过去。
我本打算径直走到最后,从万物的最初看起,却不知为何,只走到一处便再也不能向前,我的面前,描画了时光的镜子还在延续,看不到头,“难道,是肉身有限?”
想来,那之后,该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妙严之镜,也有妙法需要参透,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多求无益,就走到手边最近的一面镜前,镜中画着一道百丈高的悬崖,悬崖下的海水如同猛兽,惊涛拍岸。
生骸有形,塑心、血、眼泪。
我走了过去,手抚镜面,突然间,我的额心被注入一道亮光,白色的神识幻化出肌肉、骨骼、身体、长发、肌肤,身临其境一般,海水从四面倒灌而来,像要将我吞灭,一只三头铃铛从海中升起,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奋力游向它,抓握在手中,一道力量突袭全身,只觉得手脚,身体迸发出无尽的力气,我一个鲤跃,跳离开了冰冷的海水,海浪小了,然后一次完美的跳跃,一次华丽的转身。我找到了镜衣的起点,生骸之渊,一面满是脱胎换骨之前对不确定的恐惧,而另一面就是重塑神身之后无所畏惧的苏醒之神。
我从记忆的镜面里走了出来,属于我的部分无比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我找到了,我是镜衣,我是铎镜衣,我是天神的之子。
我走到第二张镜面之前,我走了进去,再次看到了记忆中的场景:那是在天界的神殿,我变成了大人的模样,站在空旷的天阶下面,我看不清天神的样子,只是意识到那是我叫了几万年的父亲,他的手轻拂着一面金光闪闪的镜子,满眼得不舍与留恋,我的心随着那镜子的金光漏掉了一拍,我的眼角湿润了,那是我留下的第一滴眼泪。
天神身旁的镜子是麟趾天镜,它是我的哥哥临缜最后的归宿。天神竖起了麟趾天镜,说是要收集天地之间临缜的生魂,令他重生。当麟趾天镜飘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狠绝地将它打破。散落了满地的碎片,就如同我被千刀万剐的心,天神冷哼了一声,麟趾天镜再次被凝聚,完好如初。
“胡闹!”
“你明明知道,熙城刺穿了他的心脏,你明明知道,他的血早就留在了黑暗森林,你明明知道,他的眼睛已经不能视物,那是他眼泪流干的证明。哥哥已经死了,你还造一面镜子,做什么!”我逼问自己的父亲,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无论再怎么样,临缜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是你的哥哥,你最爱的哥哥,既然你为他跳下了生骸之渊,我想,你一定会接替他未完成我们神族的使命。”
“如果你不给他那个女人,哥哥就不会死——”
“神树开花,临缜苏醒,并不是我的决定。每个神都有它醒来的理由,包括你,镜衣。”
“我会去幻境中参破圣器的玄机,我再次站到你面前之时,就是我下界之期。”
天神的眼角露出笑靥,我知道这笑靥的含义,我也是神,而我苏醒的原因,是因为一面镜子,一面叫做妙严镜的镜子。所以,我叫镜衣,我是依附镜子而生的神,我与妙严镜有着与微妙的联系,那镜子如同我的血脉,那镜子可与我融为一体,所以,天神给我取了名字,铎,镜衣。
之后,我带着铃铛走入了妙严镜。
我清楚地记起那之后我用那一串铃铛创造了自己的神技,我利用妙严镜创造了幻镜之术,我参破了铃铛的含义:铃铛的声音会让幻境中的任何人迷失,而于我,铃铛会让我保持清醒;可是这样还不够,我要成为不死之神,所以,我用妙严镜编织了一个幻境中的世界,一个和现世一模一样的世界,然后,我在镜中的世界杀掉了所有人,我变身成唯一的魔;可是还不够,我又编织了一个没有时间的世界,我将自己的神身留在其中,永不腐坏。幻境被一层一层加载,魔身和神身交织在其中,难辨真假。最后,我的不死魔身与伟大的神识终于因妙严镜合二为一,我就是镜,镜就是我,妙严镜可以无限变大,世界杯幻境笼罩,世界与镜重叠,我是镜,我无处不在,我可以幻化成无形,隐堕在风里,我也可以塑造法相,无所不能。终于,天机残破的那一天,我离开了妙严镜,走到天神面前,变成了临缜的模样,天神看着我,说道,“我的孩子,你迷惑了为父的眼睛。”
我成功了,那一天,天界震动,因为天神的麟趾天镜终于收集到了临缜的生魂,众神们欢天喜地地谈论着,说天神的法术终于起了作用,临缜复生了,幻化成临缜的我一如往常一样淡然地走入了麟趾天镜当中,我做出安然的模样,我成了“哥哥”。所有人兴奋不已,他们谈论着临缜的复活和天神的伟大。
我在镜中微笑:可怜的众神,你们也被我蒙蔽!就这样,“我”变成了仅存的“真相”。我就是临缜,临缜就是我。
那一天,距离哥哥的死,刚好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