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长发老者,我再次回到绯云所在的大本营,看到了江绫儿正和几个人闲聊,她也示意我过去,我加入了人群中与大家攀谈,因为近日战果丰厚,大家都意气风发,有人无意间问我去了哪里,江绫儿替我打了幌儿,我与长发老者见面的事也就被轻巧地掩盖了过去。
她是个“进退有度”的魔灵,关于和老者谈了什么,她没有多问,她没有多问,我却很愿意讲,因为讲得越多,我越能从她的话语中看清一些隐藏的东西。
夜宿之前,江绫儿一人在河边数石子,我见她有心事的样子,便走近了看看。
江绫儿把一颗颗的石子扔在河中,一副隐忍的样子,我道,“有心事?”
“景。”江绫儿松垮垮地打着招呼。
“睡不着?”
“你也睡不着吗?”
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我看着江绫儿扔石子,扔完了,才开口道,“入修罗之前,所有人都告诉我修罗之路里充满杀戮和死亡,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冷血无情。可到了修罗,我却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景象,我不知道是我被假象蒙蔽了,还是外面的人都骗了我。”
江绫儿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刚道幽冥的时候,幽冥城正在举行宴会,挤满了人......不对,应该是形形色色的鬼,奇奇怪怪的妖,还有头上长角的龙,他们跳着跳不完的舞,喝着喝不尽的酒.....”
“那妖和鬼还有龙,不会因为酒少而吵架吗?”
“他们都喝醉了,喝醉的人哪有力气吵架。没有吵架,也不会动手,大家唱歌,舞蹈,开开心心。”如同白纸一张的我初入幽冥,一切新鲜有神秘,鬼符秋饷的世界简单快乐,它没有被编纂,没有被评说,它是我记忆中最初的美好。
“我问爷爷,是不是找到灰鹊鸴斯,就再也没有战争了,可爷爷说,只要魔禁之门不开,战斗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江绫儿有些气馁,她回避着我的形容的“天下大同”,那是她渴望又不敢想象的东西。
“你不喜欢打仗。”我得出了结论。
“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修仁哥哥需要靠杀戮才能成魔,为什么要修炼成爷爷的紫发需要杀掉一千个同类?”
“可这是变强大的唯一方法。绫儿,你的爷爷这么做,你的爸爸也这么做,你的祖祖辈辈都这么做,难道一直在做的事,到了你这里,就要停下了吗?”
“以前,我不会在意。杀多少恶鬼,杀多少魔灵,我不会在意。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信任彼此,我们心怀希望,我希望江氏之间的信任可以维系下去,我只希望我能铲除恶鬼,而魔灵,是我的同类。”
“其他人呢?他们也和你想得一样吗?”
“大有,长安,陆风,还有齐和景非,他们也一样,江氏之间不会再自相残杀了!”
“江绫儿,你的魔执变了。”
“变了,我希望我的信仰可以让我放下杀戮之心,我希望我们的未来可以不再由同族的鲜血铸成。”
“那如果,你的爷爷被江氏杀死呢?”我问。
“不,不会的。他答应过我,只要爷爷不答应恢复旧制,他绝不对伤害爷爷。”
“他?”我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字。
“他是我们所有人的领袖,他是江氏的宗主,三年前,在肆域之地的饷魔宴上,我立誓追随他左右,至死不渝,他答应了我,他会保全我的家人。”
“可世事多变。”我道。
“正因为世事多变,我才要坚持不变的真心。他是我尊敬的人,他给了我信仰,我坚信有一天魔灵们会握手言和,不再相杀。”
“他很神秘,也很会说服人。”
“他是个勇敢的人,他做了我们都不敢做的事。是他创造了江氏,是他传授给我们联络的方法让我们团结起来,他和我们有一样的信念:在统一暗黑森林之后,江氏会占领浴魔之塔,然后打开魔禁之门,走出修罗——”
“那你爷爷呢?”
“爷爷......有爷爷的信仰。”江绫儿语气低沉。
“他是个老顽固。”我半开玩笑。
“他是个老顽固,”江绫儿笑着,“如果他想留下来,也未尝不可。这不冲突。”
“他不像你,修罗给了他生命,这里就是他的家。就算有一天修罗之路颓败了,他也不会和你一样,去外面的世界去过崭新的生活。”
“我知道,也明白。”
“如果修罗是我的家,我宁愿把它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道。
江绫儿看着我,“景......”
“怎么了?”
“没怎么,或许是我把外面的世界想得太好了,其实我也很担心......”
“担心外面的世界其实和修罗一样。”我道。
“是啊,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告诉自己,未来是要自己描画的,我要向宗主一样勇敢而伟大!”
“绫儿,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还担心你,怕你有心事,你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吹夜风。”
江绫儿笑得天真,一扫忧虑。
见她放宽了心,我又道,“我听你爷爷提到过魔灵的长老,你知道他们吗?鸴斯曾对我说过,他们是修罗之路上资历最老的魔灵,因为一直保持着对魔神的信仰,所以他们虔诚地维护着魔神曾经建立的旧制。我一直以为掳走鸴斯的人是恶鬼,可是既然只要鸴斯的解药有用,恶灵不再仰仗定魂针的力量,那么他们恢复旧制不是指日可待了吗?”
“你在担心,或许鸴斯其实在他们手中?”
“既然连你们也找不到他,不排除这个可能。”江绫儿并不知道鸴斯被她爷爷暗中扣着,所以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眼城老人。”江绫儿转头看着我,“是眼城老人。”她有点激动。
“什么眼城老人?”
“你口中说的魔灵长老,他拥有是修罗之路上最神秘的力量,如果江氏攻入浴魔之塔,眼城就是我们最后的敌人。”
“什么样的神秘力量?”
“就是眼城老人和他的妙严镜。爷爷告诉过我,妙严镜里有所有魔灵的过去,所以,手握妙严镜的眼城老人掌控着修罗之路的一切,他是魔神最忠实的臣下。如果说浴魔之塔里还有谁最想得到定魂针的解药,那一定就是眼城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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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离开了一直盘踞的水源地,向浴魔之塔行进。战斗也变得激烈起来,下午的时候,我们与一小波恶灵碰上了,它们将定魂针做成了箭矢,队伍里的五只魔灵死于飞箭和魅兽的夹击。因为伤亡较重,江绯云打算与附近的另一披江氏队伍会和,共同研讨对战策略。傍晚,我们在肆域边缘遇到了前来会和的队伍,江绫儿见了来者,由悲转喜,因为与我们接洽的少年和她有些渊源,江陵儿说,他叫江心,是她姑母的儿子。
和江绯云沟通完毕,江心便来到了我和江绫身边。
“哥哥,你还好吗?”妹妹见了哥哥,亲昵非常。
“我很好,你呢?有没有受伤?”我看着他们兄妹,往后退了退。
“没有,我和景衣配合得很默契。我们都很好。”说着,江绫儿把我拽到了身边。
江心看着我,笑道,“谢谢你照顾我妹妹。”
这句话意味深长。
“哥,是我照顾景衣好嘛!”江绫儿撒娇道。
“好好,你已经长大了!”
“这才对嘛,我现在不仅可以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景衣。”
江心看着我,我只好答道,“是是,我还年轻,很需要被照顾。”
“你看?”江绫儿很开心。
“我的妹妹已经不需要哥哥保护了,”江心一脸宠溺,接着道,“不过,哥哥有难,该轮到你照顾我了。”
“怎么了?你出了什么事?”
“嘉域那边出了一些情况,我分身乏术,想你代我去。”江心道。
江绫儿有些迟疑,道,“嘉域?是铁叔叔那儿出了问题吗?”
“是,铁叔叔遇到了可驾驭魍魉兽的恶鬼,情况也不比这里好多少,我是带队的首领,不能离开我的队伍,何况,你对嘉域比我熟悉,你去更好。”
“骑兵?伤亡惨重吗?”江绫儿关心道。
“情况不是很乐观,所以,你越早动身越好。”
“让我想想。”江绫儿仍然有些迟疑。
“考虑好了,告诉我。”
我心道:嘉域在暗黑森林的外围,是恶鬼横行的边缘地,纵然是骑兵,也是第一道防线里的微弱势力;而江绯云的队伍已经突破了第三道防线,再往前走就道肆域了,在肆域里,敌人就不只是恶灵了。江心有意把江绫儿支走,明显是不想让她面对与魔灵的决斗,这其实已经与江绫儿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江绫儿没有不去的道理,她这样推脱,那就表明,情势越加紧迫了。
说完,江心转向我,“景衣,如果绫儿不在,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哦,好。”我对着江心露出微笑,算是承接了他的好意。
第二天一早,江陵儿便和我道别,她已经决定听从江心的安排去嘉域对抗魍魉骑兵。临行前,江绫儿依依不舍和众人道别,到了我面前,还不忘在我耳边说道,“景,等我解决了嘉域的事情,再回来找你。保重!”
“万事小心。”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我心中怅然,江绫儿也笑得勉强,她是个有心的人,大战在即,她更担心家人的安危。我拍了拍她的脑袋,逗她道,“要不然你就别回来,等我们打开了魔禁之门,你看浴魔之塔倒了,再回来也不迟?”
“我倒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相视无言,而未来正向我们走来。
告别了绫儿,日子又变成了接二连三的打打杀杀,直到绫儿离开的第三天晚上,江心派人来传话,说是绫儿有了消息要我过去。
帐篷里,江心一人独坐,见我来了,便站起身来,迎我入内。
“绫儿还好吗?”我见江心正在研究战略图,知道其实绫儿并没有来信,而是他有话要和我讲。
“嗯。”江心简单答道。
“说罢,什么事?”
“绫儿走了,我以为你也会走。”
“为什么我要走?”
“灰鹊鸴斯逃走了,我以为你回去和他见面。”江心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逃走了?逃去了哪里?”我也吃惊不小。
“他留下了定魂针的解药,只是解药中的一味药材很难找,我们正在想办法。”
“他会逃到哪里去?你们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吧?”
“如果做了什么,他会有机会逃走吗?”江心不冷不热。
“他没有来找我,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信息。如果你们真的不知道他逃去了哪里,那很有可能,他已经到了浴魔之塔。”
“浴魔之塔中,战斗极为残酷,他不会自讨苦吃。”
看江心如此笃定,我道,“那是你不了解鸴斯。”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比起江氏的宗主,鸴斯更喜欢眼城老人的妙严镜。”
江心听罢,立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传信的下属寄了出去。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只听江心道,“金斛的主人叫洛河天,他被囚禁在肆域沼泽的阎魔洞里,绵井是暗黑森林与浴魔之塔最后的交界地,当灰鹊鸴斯出现在绵井的时候,我们会截住他!”
“鸴斯不会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鸴斯既然离开长发老者的掌控,那我也没有呆在江心身边的必要了,看来,到了肆域沼泽,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了。
“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鸴斯,你也不要妄想离开我们的视线。”
“你们的争斗我不关心,你爷爷答应过我,只要我找到洛河天的秘密,你们就会放了鸴斯。”
“如果你找到洛河天,我们会放鸴斯离开。”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