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皖南督军府大小姐结亲苏北督军府少帅。
女方的送亲船队,自江北而上,首船甫抵北平城,末船才行至离首城两日水程的苏安。
整整半月,系通南北的沛济河锣鼓磐乐不休,欢庆的气氛顺着长流的沛水,一时间举国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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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泛着鱼肚白,一抹丹红晨日渐渐划明天角。
港口的清晨,潮湿的水雾弥散在空气中,似乎连呼吸都透出几分冰凉。
席家长房正夫人苏氏,端端正正地立在前首,亲自候在船港。
她身后整齐的伫着一众仆众,均于稍显寒冷的北风中板正容色,宛若一颗颗笔挺的苍柏,严肃至极。
不多时,傅家的船队伴着喧天铜鼓声,渐渐靠岸。
船夫麻利地系好绳套,搭好踏板,首船上率先鱼贯而下的是几十名灰衣家仆,他们迅捷地环开一个以下船处为中心的圈,他们个个身体结实,倒像石墙一般堵了个严实。
接着是五六个青裳丫鬟,簇拥了位华服小姐模样的女子,踩着软鞋碎步,缓缓走来,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是分外雅致,端得让人赏心悦目。
那名华服少女行至苏氏跟前,恭谨的施了一礼,“小女傅氏馆茵,见过苏姨。”
她一身荼色的绒绸半袖旗袍,搭一件棉毛袍子,又暖和又舒服的样子。细看下,又见其旗袍边角有金线绣勾的赤芍药,微微翻动间,栩栩生动的娇花迎风而绽。
再端看她的容貌,秀丽的五官,细白的肌肤,一双点墨似的杏眼,眸光温润如玉。
她整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说话语调也不疾不缓。但她气度温婉然不失矜贵,语声不高然尽掌人心,就如同那万花之首的牡丹,不娇不作间,已然倾人城国。
苏氏眼前一亮,连忙搀起她,开口便赞道,“都说皖南的傅馆茵小姐犹若画中仙,今日一见,才真真是领略到神女降世的罕景。”
傅馆瓷只淡淡莞尔,“苏姨可别夸,苏姨容光华贵,韵度沉然,馆茵哪能当得起您的赞誉。”
小小年纪便不骄不躁,果真是传承了清贵遗风的高门长小姐。
苏氏不胜满意,张口正要说什么时,耳畔突地冒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长姐!长姐!长姐怎地乘姽姽睡觉就自己先走了!长姐这是不要姽姽了?!”
傅馆茵也是一惊,回身方见小妹不知何时溜出来,正扯着自己裙角,乌油油地大眼睛泛着水光,饱含无限委屈地仰头叮向她。
她的心一下就软了,斥责的话语梗在腔里,立时便俯下身搂住小小的傅馆瓷,柔声细哄,“姽姽瞎说什么呢,姐姐怎会不要你。只是见你酣睡,想让你多休息会子罢。”
一番不迭保证后,傅馆茵一手牵着小不点,才朝苏氏歉然道,“让苏姨见笑了,此乃我的小妹,傅馆瓷。家中母亲去得早,长姐如母,北平离皖南南北相隔,实在是不放心留她一人。”
傅夫人难产致死,傅家一伙子大老爷们疼宠小女儿是出了名的。
“无妨。”苏氏了然的点点头,忆及往事,眸底涌现一些怅惘神殇。
眼前的傅馆瓷素面朱唇,眸子灵动,她看向傅馆瓷的眸光不由柔了柔,“我出身在江南淮浙一带,小时候与你们母亲交好,记得也是寸步不离的……”
“哎!瞧我这跑调的。”苏氏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俨然还是一位贵妇人的雍然姿态,“合该请你们快上车的。恐怕这时候,绍安和老元帅也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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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口中的绍安,正是席督统家的大少爷席绍安。
此刻,他同席大帅一道居于席公馆客堂主副高位,父子二人面色沉肃,眉宇间如出一辙的刚硬。
父子两人都不说话,硕大一个客堂,静的异常。
一个不大的小身板蹿了进来,大概是觉得无趣,他随口就说,“父亲哥哥怎地总是如此严肃?莫非是为傅家联姻一事?”
席大帅精睿的眸光从小儿子身上一扫而过,“奶娃子一个,滚回去找你娘喝奶。”
“奶娃子”却是个沉得住的主,只见他摆摆手,“非也。”又一本正经地说,“儿子如今八岁尚有余,早不是呱呱啼奶的孩子。父亲虽说年纪大些,到底也不该是双目昏溃,两耳失敏的吧。”
“你个混小子!”席大帅柱起军仗,眼看就要气势汹汹地打向‘奶娃子’,“我打你!你且躲躲看,也好让你分辨你爹到底是不是眼昏耳糊!”
“爹,子辰。”席绍安不得不站出来,他单手拦住席大帅的棍仗,“儿子知道您期盼生个小女儿,每天看到子辰就想起不圆满的事。可即便子辰愿意,那玩意也不可能自己丢掉。这么多年,您因着这事对子辰的确是十足的不尽责。生男生女全在天意,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别把一个好好的儿子糟蹋得不亲爹。”
席大帅闷闷闭了口。
席绍安又转向席邵臣,“子辰,父亲乱置气,你可不能无理取闹,大不了以后有事来找我。”
席绍安点点头,“果然是亲大哥!”
席绍安淡淡一笑。
“傅小姐抵达府上了。”
有家仆上前禀声。
“江南气候温暖,傅小姐恐怕不适应北方的雪天,快再去取一个暖手包送去。切记好生照顾着。”席绍安吩咐完,召席邵臣也端端正正地坐到太师椅上。
家仆很快领命而退。
不多时,苏氏同傅馆茵一道迈入了客堂。
“傅氏馆茵(馆瓷)见过席伯父,席少帅。”傅馆茵恭恭敬敬地施礼,偕着侧旁的傅馆瓷也微微欠了身。
席大帅看到粉粉嫩嫩小团子似的傅馆瓷,素来深沉暗寂的双眸一瞬子迸出了炯炯神光,“江南的风水好哇!傅家的女儿真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小丫头模样真真水灵……”席大帅语气掩不住地激动,“丫头,可,可以,过来给老爷子抱抱否?”
席大帅的眼珠子巴巴盯在傅馆瓷身上。
傅馆瓷被这位看起来怪怪的老头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到傅馆茵背后。
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傅馆茵也觉得心里毛悚悚的,她护过傅馆瓷,美眸满是戒色。
席邵臣眼中尽藏笑意,却故意端正容色,不让人察觉丝毫戏谑之意。他又无恐天下不乱地加了把柴火,“傅姐姐有所不知,席大帅可是有恋童癖,还专拣像您妹妹这种水灵灵的孩子。”
傅馆茵闻言,秀眉一拧,话语已然趋历,“傅家虽这代男丁稀薄,不比席家家势昌盛,到底还不至于千里迢迢来受这份辱。席大帅若行不义事,且莫怪我傅馆茵得罪!”
席大帅一噎。
席绍安无奈,又当起了和事佬,“傅小姐误会了,我爹只是晚年盼着有个女儿,对您妹妹心生喜欢,不过是父亲对女儿的疼喜。”
一旁的苏氏也顺势忙道,“傅小姐真真是误会了。先才浑说的小子是席家小少爷,他生来就爱搅是非。苏姨在这先和你们姐妹俩道个歉。”
“苏姨使不得。”傅馆茵扶起苏氏,脸色稍霁,“原只是场误会罢,席大帅喜欢小妹是好事,如今是馆茵失礼了。”
“傅小姐千万别揽错。”席绍安纠过席邵臣,大刀阔斧地走到傅馆茵前,硬朗的俊容满目认真,“舍弟子辰,自幼顽劣,还望傅小姐不要苛责。”
席绍安的高大身躯逼到近前,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傅馆茵本能地退了一步,双颊不由染上两抹云霞丽色。
“怎会。”她有些不自然地把藏在背后的傅馆瓷推了出来,“小妹姽姽,也是平素疼宠她惯了,才促成今日一场误会。”
席邵臣翻了个白眼,心想,真不愧是亲哥,把弟弟当牵情道具。
他的余光从傅馆瓷处掠过,却发觉被亲姐当作挡箭牌的小姑娘,亦是一脸愤愤不忿。
他突然有些好笑,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席大帅:作为席家高大上的当权者,为毛我成了布景板?!答曰:还是猥琐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