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四月十七,夜。
乌云密布,风雨稍歇。
厅堂之上,一个身形健硕长相俊朗的男子被押着跪在屋子中间。在他面前的是并排坐着的上文司问和伶觉轩,站在一旁的还有倪错。
刚刚被打闹声惊醒的下人们这会儿又被呵斥着回房睡觉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上文司问、伶觉轩、倪错、两个家丁和跪在下面的黑衣人,六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屋里静得连针敲地板的声音都听得到。
管家匆匆地走上堂来,绕过被擒之人与上文司问耳语了几句,上文司问低声回了他,他便又急匆匆地下去了。
上文司问端起茶碗,借势观察起伶觉轩。
习武之人往往对周围形势很敏感,像伶觉轩这样的高手更是。如果有人这样悄悄地盯着他们,他们一定会觉得很不自在。但她并没有理会上文司问,因为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面前之人,心里也只有对他满满的疑问。她毫不避讳的盯着他,似要把他看穿一般。脸上的表情有期待又有怀疑,复杂地交错着。
“咳”。
上文司问终于放下茶碗,开始盘问起闯入者。
“你是谁?为何深更半夜闯我王府?”
“师遇。”
“师遇?就是那个新上任的朝师堂堂主?”
“是。”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王府与你朝师堂并无往来,你为何要私闯?”
“不为什么。我只是被仇家追杀,路经贵府避难而已。”
“是么??????”
上文司问别有用意地笑了笑,道:
“阁下似乎认识我夫人?”
师遇没有说话。伶觉轩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上文司问,忽然笑道:
“当然认识。”
又转而对师遇道:
“师堂主,好久不见啊。”
师遇眉头紧锁地看着伶觉轩,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伶觉轩站起身,屏退了那两个家丁,又亲自扶起师遇,笑着对上文司问说道:
“上文少爷,刚才你也听到了,师堂主这是误闯了进来,并无恶意,况且他与我又是旧相识,不知您是否可以不计较今晚的事了。”
“当然了。朝师堂本就是为朝廷效力的江湖组织,与我们王府也属共事,今晚之事既是误会,当然也就没必要再计较了。爹娘那边刚刚已叫管家回说是一般毛贼了,相比他们也不会再过问太多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事相求。我与这师堂主已有些日子没见了,不知可否留他在王府小住一段。我也好与他叙叙旧。”
刚过门的媳妇便要留外面的男子在家小住,这本是很不合规矩的,可伶觉轩偏偏就提出来了。对于这种不合理的要求本应是没有人会答应的,可上文司问竟也就同意了。
就这样,师遇便住进了王府。
“今天有什么情况吗?”
“禀少爷,没有。”
“他们两个每天都做些什么?”
“回少爷,少夫人每天除了在自己的院子里便失去找那人比武。”
“那你就没听到过他俩谈些什么?”
“没有。两人除了比武没做过其他的事,比武的时候也几乎不说话,少夫人甚至连他的房门都没进过。”
“奇怪???????如果他们真是故友,怎么可能互相这么冷淡?”
“以小人看,少夫人和那人似乎不像是朋友,倒像是仇人。”
“哦?为何?”
“少夫人与他比武时处处下狠手,不留一点余地。那人本来是让着少夫人的,似乎并不想与少夫人交手,可少夫人招招紧逼,最后逼得他也不得不出手。那人武功也实在厉害,而且招式新奇,小人从未见过如此身手,不过少夫人更厉害,几次下来都是少夫人胜。”
“我倒是早听说伶觉大将军的一对儿女自幼便精通于各家武学,只是我没想到这伶觉轩区区一女子竟果真这么厉害!看来他们一家果然很难对付啊??????照你这么说,那伶觉轩与师遇不是朋友反而敌对了?”
“嗯??????也不完全这样。少夫人虽然看似招招致命,可每次都会及时收手,并未大伤师遇。”
上文司问眉头锁得更深了,“他们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你回去继续监视少夫人,师遇那边今晚本少爷要亲自探探。“
“是。”
入夜,华灯初上。
王府里的人不是三五个的凑在屋子里闲聊就是伺候着主子看着主子闲聊。
上文司问只开随身的仆人,一身轻装的从房里走出来,径直朝客房走去。
清凉的晚风拂去了白天的烦闷,让全世界都变得清爽起来了。上文司问趁着脑袋清楚赶紧在路上又捋了一遍最近所发生的事,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可惜还是一无所获。正想得出神,却瞥见斜前方一抹人影匆匆经过。
上文司问赶紧跟上,想要走进看清楚一些。
只见那人身材娇小,全身都过在一件黑色大斗篷里,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的,应该是个女人。
上文司问见她神色匆忙,左顾右盼的,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又是朝着客房方向去,于是便一路尾随至师遇住处。
进了院子,那女子便径直敲响了师遇的房门。上文司问躲在暗处,刚好能看见师遇的表情明显惊讶了一下,那女子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师遇便让她进屋,自己又四下查看了一番才关了门。
上文司问本想靠近前去看个究竟,但又怕被师遇发现,打草惊蛇,只好在外面盯着。好在他们进屋的时间并不太久,从窗纸上的影子看,他们似乎放生了争执,然后那女子便又披上斗篷,急匆匆地走了。她出来时也并未见师遇相送。
上文司问原本是悄悄跟在那女子身后的,可不知为何,在经过小花园后他突然停了下来,放弃了跟踪,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上文司问便起了床,命人叫来了昨晚监视伶觉轩的小厮。
“你监视了一夜,有什么发现吗?”
“回少爷,没有。昨晚少夫人一直在房里写东西,知道二更天才睡下。”
“那这期间她就没出去过吗?”
“没有。晚饭后少夫人只和她的贴身丫鬟倪错在院子里对了会剑便回房了,再没出来过。”
“那她房里的其他人有出去过吗?尤其是那个叫倪错的。”
“也没有。那个倪错没过半夜便回房了。”
“你能确定?”
“确定。我昨晚一直守在少夫人门口,一步也没离开过,连下人房也有另一个兄弟看着。”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走后上文司问便陷入了沉思。他有很多疑问要去解救,可这些疑问并不是只靠脑袋就能想明白的,他还要去看,可更糟糕的是他看过了也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去问去听。这是他最不愿意的。因为别人说的往往是经过加工的,你很难辨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尤其当哪个说的人是你的对手的时候。
但上文司问还是决定去问了,因为他实在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捋清思路,哪怕是假的,因为他自信可以从假信息中获取自己想要的。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这种能力。
现在,上文司问已经坐在伶觉轩的卧房里了。他就坐在平时伶觉轩写写画画的位子上。侍女刚刚为他添了茶,这是他在这个位子上喝的第四杯茶了——他已经等了伶觉轩两个小时了——这几天伶觉轩都会早早地去找师遇直到中午才回,下午又要去。不过好在上文司问是个足够有耐心的人,而伶觉轩也终于在他喝第五杯茶前回来了。
“听说你一直在等我?”
“是,已经等了一上午了。”
“有事?”
上文司问站起身来,“能单独聊聊吗?”
伶觉轩转身叫倪错先下去了,倪错走时还带上了门。
“什么事?说吧。”
“你去哪了?”
“你应该知道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不关你是吧。”
上文司问皱了下眉,因为他觉得胸口有股气度在吗,可他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气。
伶觉轩走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用一种很傲慢的神情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上文司问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等自己好受了一些才开口道:
“师遇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以前喜欢的人。”
伶觉轩说起来风轻云淡,没有一点羞涩或不好意思。
上文司问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坦白又如此坦然,让他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问。
“那你又为什么要留他在王府?”
“旧情未了呗。”
伶觉轩扬起下巴,一脸挑逗地看着上文司问。
上文司问与她对视,突然弯下腰把脸凑近,“不可能。”
伶觉轩感到很不爽,但她并没有把脸躲开,而是反问道:
“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上文司问直起腰来,把头转向了窗口的一边,“你很早就认识纪心念?”
伶觉轩笑了,很开心的笑了。因为她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才跑来问她的。她知道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是什么滋味,她很开心现在上文司问也知道了。
“不算早。至少在师遇来这里之前,我还不知道她叫纪心念。”
“这么说,真的是她?”
“当然。难不成上文少爷真的相信师遇是被仇家追杀才闯进来的?”
“你留师遇在府,不会是为了成全他们吧。”
上文司问不屑地说道。
“我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上文少爷怎么想。”
“你以为我会怎么做?”
“我又不是你,怎会知你怎么想。”
上文司问不再理会伶觉轩,开门离开了。
他很生气,每次见到伶觉轩他总是会生气。他气伶觉轩对他的态度,更气自己。他明明很讨厌伶觉轩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总想见她。他平时很少等人,可他偏偏等了伶觉轩这么久。事实上,他还愿意等更久。
上文司问觉得自己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可他现在还不能空出时间来调整自己,因为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做,而且是一件他认为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