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你哥跟你提过我?”
“没有。”
“那你又是如何相信我?”
“因为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
“哈哈哈!真是闻名不如一见!我,很喜欢你!”
“谢谢。”
粗犷的笑声在黄沙中回荡,天连着沙,沙漫过天,目光所能及处,唯有一车、一马和两个人。
这两个人在谈论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重要到决不允许第三个人知道的事。一般谈论这样的事都会选一个封闭的、隐秘的、绝不会有第三个人打扰到的地方,但他们偏偏选择了这里,一个四面通风、任何人都能来、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地方。
很久,笑声停了,另一个女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塞北的初秋确是有几分凉意,但远远还算不上冷,可这女人一身貂裘披风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的,完全一副初冬的打扮。
“让我和单独说几句话行吗?”
“当然没问题!”
那男子说话的声音和他的笑声一样的粗犷厚重,就好像在他的周围环了一堵回音墙一般。然而他的人却和他的声音很不配,他有着一张多情剑客的脸,比武人多了几分文雅,又比书生多了几分豪气,他的举手投足也很是有礼,并不客气,只是有礼。
那女子得到了男子的允许便朝着另一女子走去,而那男子则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她刚刚走出来的马车。
“你应该认识我吧。”
女子看了看她,淡淡道:“不认识,但是知道。”
她愣了一下,复而笑道:“你这女孩子倒是很有意思。”
“是么?”
“是。我很喜欢你。”
“能被荣硕公主喜欢是我的荣幸。”
女子终于微微一笑说道。
然而她却突然收敛了笑容,“不要叫我荣硕公主。”
语气很冷,但女子并没有介意,反而赔礼道“抱歉……”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些才有开口道“了宁……对吧?”
了宁看了看女子,终于又笑着道“是。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
“了者,终结,宁,安宁。你这名字倒起得不错。”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
女子笑而不语。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你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了宁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听说过我的故事吗?”
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听过,但并不多。你的名字是宫中的大忌。”
这话本是不敬的话,但从这女子的嘴里说出来,再进了了宁的耳朵就变成了最平常不过的话。
“果然……其实我的故事很简单。”了宁似在同她说话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一出生就杀死了你们皇上最爱的女人,又为他的国家带来了连连灾祸,他把我和乳娘关进冷宫自生自灭,直至十八岁。十八岁,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想到我,只是为了把我嫁到这塞北敌部来。而且,就在我出嫁前,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就死在了他的书房前。”
了宁的语速不快不慢,没有丝毫的感情起伏,就好像在讲一个不相关的人的一件平常事一样。有时说道本该激动处还会微微一笑,就好像那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一样。
“所以,你是为了报仇?”
“是,也不是。事实上,我倒确实不觉得那个皇帝亏欠我什么。”
“那又为了什么?”
了宁沉思了片刻,似乎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为什么。”了宁笑了,笑得很凄凉。“很多事都是没有原因的,只是想做而已。若你真想要个理由……可能是因为我想把那个埋藏了我所有痛苦的地方毁掉吧。”
塞外的冷风卷起一阵黄沙扑面而来,女子侧过脸用衣袖抵挡,没能看到了宁说这句话时的脸。
这里的天气是最善变的,只要太阳一落山温度立马就降下去了,而且这里无遮无拦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人是再也呆不下去了的。
了宁告辞了那女子便回了马车,车上并无车夫驾驶,但那马却似通人性一般乖乖地按照来时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走着,在这无边的黄沙之中,这一车一马就如同从天边走来又走回天边去一样。
气温更低了,风也更劲了。女子裹了裹外衣,等着马车走远了才慢慢地往回走去。然而此时肉眼能及的范围内并没有任何的车马人烟,她就这样凭着两条腿走着,好像在焦急地朝着一个地方赶,又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说也奇怪,她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荒漠之地,却好像是本来就该在这里的人一样,她觉得自己似乎与这大漠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帝都,皇宫里。
皇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即使是上次皇上的寿辰大家也没见这么忙碌过。
如果你现在进宫,你一定会看见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所有平时常见的和根本见不到的都会出现在你的眼前,可若是你想找个人说句话寒暄几句的话,那你一定会失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空闲陪你。所有人,你所能看见的每一个人,他们全都在忙着太子婚礼的事。
这个从小被放养在外的太子,在所有王公大臣丫鬟侍卫眼中都是“怪胎”的化身,他行事诡异,喜好无常,而且脾气也是让人捉摸不定,很多想要溜须拍马的人都曾吃过他的亏。除此之外他还总是会叫人失望,尤其是叫他的父皇失望。不过他们也不能抱怨什么,因为他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能决定的如此草率随意,又有什么事是能让他真正上心的呢?
“你真的决定好了?就这样草草率率地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办了?”
说话的是太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宫里的三皇子上文荣清。
“是父皇叫你来的吧。”太子冷冷道。
“父皇他……他只是关心你……咳咳”
上文荣清因为一时着急没喘过气来正弯着腰捂着嘴痛苦的咳着。
他的身材本是极为修长的,可由于病痛却要时常弯着身子。白色的锦衣松松垮垮的搭在他的身上,手臂露出来的地方透过惨白的皮肤能清楚地看出他的手骨,他的整个人就如同一个行走的僵尸一样,散发着阴冷孱弱的气息,老话所说的皮包骨大概就是如此了。
“你没事吧?”
太子见他咳得厉害忍不住问道,只是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嫌弃的表情。
“没……没事,”咳了好一会儿上文荣清才稍感觉好些,直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皇兄见笑了,我这老毛病就是这样,一咳起来就没完。”
“这么多年了,宫里面这么多太医竟没办法治好你?果真都是些吃空饷的庸医!”
“皇兄别这么说,也不怪他们,是我自己……”
“行了,”还没等上文荣清说完太子就打断道“你以为我是在为你不平啊,我只是看不顺眼宫里那群没用的老家伙罢了。”
上文荣清没再回话,无声地笑了笑,又掩面轻咳起来。
“说吧,父皇特意叫你过来到底想说些什么?”太子开始不耐烦起来。
“没什么,只是……他老人家还是希望能在大婚前见一见自己的儿媳。毕竟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以后很有可能就是皇后……”
“皇后?呵……”太子冷笑。
他确实应该冷笑。任何一个人在听到一句连自己都知道是假话的假话时都会冷笑。
“你走吧,回去告诉他不必了。我自己选的夫人自己了解,不劳烦他老人家费心。何况我早已经解释过了,太子妃她现在受了风寒,大婚在即,她必须静养,不能收到一点打扰,否则耽误了婚事谁来负责?”
“可是……”
“上文荣清!我叫你怎样回你就照样子回便是,别以为如今我们长大了我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地欺负你了!我告诉你,我若是真想做什么任谁都是阻止不了的!”
话说到这份上上文荣清也实在是没有再留的必要了,他沉默着向太子行了一礼便悻悻地离开了。走在回寝宫的小路上,落叶刷刷地从他头顶滑下,他一路低着头,被太子勾起的儿时的回忆有一幕幕开始重现。
花园里,书房里,厨房内,就连在父皇和母妃的面前,凡是所有能遇到太子的地方全部都记录了他如何被太子欺负的一幕幕。那时候在上文荣清的心里,太子就仿佛是恶魔般的存在,他敬他怕他,处处躲他让他,可太子简直就是他天生的克星,怎么也避不开怎么也逃不掉。直到当年皇上决定把太子流外抚养后,他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这么多年过去了,上文荣清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以一个平等的姿态面对他了,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童年的阴影他终究是无法走出去的。
“上文荣清,你果真还是那么软弱无能……”他悲哀地叹了口气,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