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聂子真的去了后院,静静地站在水塘边,看着老者修理风车,整个前后院寂静无声。
两人表面上沉默不语,但嘴唇微微颤动,应该在私下里商量着什么。
陈凡心知他们使用了传音,防止自己与玉清子偷听,心中对两人的印象立马改变。
无须禹聂子明说,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蓝荒殿肯定因为某种原因,对苍山门的政策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拐弯,从扶持到放弃,甚至于视为眼中钉,借上清宫之手将苍山子除去。
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骨肉同胞,兄弟之情荡然无存,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心狠手辣,薄情寡意,世间的亲情、友情在他们眼里一钱不值,可以说与桑公世家一般无二,
因为禹谷子兄弟的原故,陈凡以前对禹聂子、对蓝荒殿还保存着一丝好感,现在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暗叹道:
“玉清子不愧是前辈高人,心如明镜,许多年前就把他们的本性看透了,不抱任何幻想,也许唯一的联系就是同宗共祖,难怪隐居避世近一百二十年,至于那护宫九老,应该都是修为极深的金丹师,也许不在禹聂子之下,九人齐出无人可敌,确实能够左右目前的战局,所以蓝荒殿垂涎欲滴。”
陈凡浮想连翩,傻愣愣地站了很久,摇头叹息,最后苦笑不已,自我安慰道:
“无论是桑公世家,还是两殿两宫,纵然罪恶滔天,万夫所指又能怎么样?即便玉清子修为通天,也是无可奈何,无力阻止,只好避世不出,估计紫光子也是如此,更何况他们的辉煌只是昙花一现,谁也难逃飞升丹的毒害,只不过有早有晚罢了,退一步讲,苍山子的所作所为也无区别,罪不容赦,并不值得同情。算了,一切顺其自然,随他去吧!”
想到这儿,抛弃所有的杂念,心情平静了许多,重新开始干活。
下午时分,老者修完风车,与禹聂子回到院内,盘坐在墙角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暗,陈凡累得腰酸背痛,随手采摘了一些蔬菜,慢慢地走回院内,那老者一跃而起,强行接过菜篮子,脸上堆满了笑容,殷勤地说道:“夏老弟,你忙了一天,休息片刻,晚饭交给我了。”
陈凡淡然一笑,微微点头:“不要客气,咱们一起做吧!”
老者与禹聂子不同,清洗快捷,切菜的刀功熟练之极,炒菜的姿势与大厨一般无二,比陈凡还要利索,显然是个中老手。
陈凡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大吃一惊,忍不住称赞几句,随即蹲在灶后生火。
禹聂子悄悄地跑了进来,不过他什么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坐在柴草上沉默着。
因为玉清子不在,老者一边炒菜,一边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好像相识多年的老友,无话不说,提起玉清宫就满脸自豪,对师父更是充满了由衷的敬佩。
这一代弟子都以“虚”字打头,他自称虚冲子,今年已有三百七十一岁,为这一代的大师兄,六岁拜师入门,那时玉清子刚刚跨入丹道。
玉清子崇尚艰苦朴素,讲究清静无为,一举一动均顺应天理,毫不勉强,一切言行都符合道门宗旨,是一个标准的修士。
对于弟子同样严格要求,除了正常修炼之外,人人自力更生,常常教诲弟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四肢不勤、五谷不丰。”
在玉清宫,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能自给自足,种地、纺织、制衣、建房、打造家具,甚至于每年到海边晒盐,只要是宫中所需,弟子们无不精通,虚冲子做为掌门大弟子,不仅没有任何侍者,每个月还要给其他弟子做一天饭。
据虚冲子介绍,他们是禹族最小的一个分支,起初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人数越来越少,二千三百年前只剩二十九人,无奈之下迁至玉清宫附近,九十七年后才有两位儿童被玉清宫看中,这就是他们渗透的开端。
因为出身贫寒,两童修炼极其刻苦,加上天质聪颖,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最杰出的弟子,一百二十年后陆续修至丹道,又过了一百多年,一人继任宫主,另一人出宫开山立派,从那时开始,进入玉清宫的族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地掌握了大权。
禹族一开始并没有任何意图,唯一的想法就是让家族暗中延续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融入了玉清宫,将自己视为其中的一部分,其中还有几代宫主不是禹族人担任。
事件在五百年前发生了改变,另一支禹族千年前已在北疆站稳了脚跟,正计划渗入蓝荒殿,并与他们取得了联系,上一代宫主也是禹族人,立即受了到启发,开始刻意排斥异己,扶植族人。
经过两百多年的努力,几乎在北疆禹族控制了蓝荒殿的时候,他们也完全控制了玉清宫,无论是本宫弟子还是各个支脉,都变成了自己人,就连管辖区内的凡人也不例外,甚至于临终前立下族规,非族人不授徒、不能进宫、更不能担当宫主,与蓝荒永结同盟,整个玉清宫就成了纯粹的禹族组织。
玉清子继任初期,同样非常热心征服厚土,与蓝荒的禹皇子关系密切,可是在一百二十多年,因为发生了一件事,一夜间就性情大变,可是族规森严,无力反抗,只好将宫务交付虚冲子,自己隐居山谷。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虚冲子避而不谈,满脸苦涩,也许是一件突发事件,也许只是一桩小事,总而言之,对玉清子影响深远,陡然改变了所有观点,说到这儿,虚冲子感叹道:
“夏老弟,我知道你对禹族有成见,这不怪你,可是你了解咱们吗?先祖留有遗训,任何一个族人从小就被告之,无论他是哪一支,无论身在何方,都必须以天下为己任,这是禹族人的骄傲,也是一种悲哀,想躲也躲不掉,师父尽管不参与,却也不能阻止。我、聂师兄、皇师兄,包括师父都是身不由己,生为禹族人,只有尽到自己的义务,不惜此身。”
气概一时沉闷下来,三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只听到火苗的“呼呼”声、炒菜的铲锅声。
炒完最后一道菜,虚冲子放下铲勺长叹一声,然后愣了很久,默默地说道:
“禹族十二支,虽有三支下落不明,现有的九支却个个实力强劲,可惜九龙牌遗失,否则九支合一,咱们早就一统天下,哪会如此辛苦?这样的战争太残酷了,即便能最终击溃桑公世家,蓝荒与玉清的实力也消耗殆尽,日子更难过,也许会很快陷于绝境,甚至于为人作嫁衣。”
陈凡始终没有吭声,坐在灶膛火前一动不动,飘动的火苗映红了他的脸,心里颇不平静,暗忖道:“以天下为己任?言辞非常漂亮,难道祖训真的高于一切?为了家族的野心可以逆天行事?你们凭什么左右别人的命运?凡人哀嚎遍野,亿万生灵陷入水深火热,整个厚土尸体如山、血流成河,难道这些都不重要吗?”
禹聂子一直愁眉苦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凡,似乎有许多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虚冲子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你们聊,我收拾一下饭桌。”端起菜盘出了厨房。
陈凡面无表情,语气平静:“禹道友,有话但说无妨。”
禹聂子面显尴尬,嗫嚅道:“夏道友,苍山门的事很抱歉,这是一个意外,当年局势非常紧张,桑公世家正欲起事,咱们无暇顾及……”
陈凡摆了摆手,制止他继续辩解:“禹道友无须向我解释,生死皆有天数,苍山门已成历史,苍山子也已经被人遗忘,一切与我毫无关系。”
禹聂子低下头来,呐呐地说道:“苍山子是我们的兄弟,白云子是罪魁祸首,咱们不会放过她的,无论是谁,只要杀害一个族人,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必须将他绳之以法。”
陈凡拨弄烧火棍将火苗熄灭,缓缓地转过脸来,冷笑道:
“你们可以肆无忌惮,别人却不能动你们一根毫毛,这就是你们的强盗逻辑。数百年来,死在你们手里的冤魂不下千万,他们找谁报仇?去何处申冤?难道禹族天生比其他人高贵?哼哼,在你们的眼里,实力就是真理,天理良心如粪土。”毫不迟疑地起身离去。
禹聂子脸涨得通红,心中又气又怒,想起身赶过去争辩,却觉无话可说,一下子躺倒在柴堆上,目光时而迷惘,时而清晰,喃喃自语道:
“强盗逻辑?难道我们错了?不,即便没有我们,还有桑公世家,还有汤族,他们会造成更大的灾难,杀死更多的人,我们只是以杀止杀罢了……”
满桌的菜肴热气腾腾,清香在院内飘荡,虚冲子坐在地上,向陈凡噜噜嘴,示意他坐在一起。
陈凡见他面色古怪,有些诧异,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天空明月高悬,鸡鸭早已回到各自的老窝,偶尔发出几声轻叫,微风吹过,四周的树林“呼呼”轻响,给宁静的黑夜增添了几分生气。
两人既不吃饭,也不说话,虽然明知玉清子不会回来,还是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虚冲子瞥了瞥厨房,盯着陈凡看了一会,小声说道:
“夏老弟,你说得很有道理,天生万灵,人类为长,真正的修士就是众生平等,可是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做到?因为人生总是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们是这样,你也如此,生存的过程就是伤害其它生灵……即便是传说中的夏圣人,我估计也不例外,否则他不可能活下去。”
“夏圣人?呵,那是你们的老祖宗。”
陈凡暗自一笑,起身说道:“虚道友,各人立场不同,越辩越糊涂,干脆不说了……嗯,你们先吃吧,我去陪陪老哥哥。”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陈凡对玉清子非常了解,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找到他。
果然不出所料,玉清子横躺在溪边的草地上,纹丝不动,凝视着天上的圆盘,神色如常,目光平和,显得若无其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陈凡感应到他的气息略有波动,原本平静如水的心境隐现一丝波澜,仿佛一面镜子出现一道裂缝,尽管十分细微,但修为越高影响越大,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圆满,否则无法再有寸进。
陈凡默默地躺在他身边,两腿在水里缓缓地搅动,嘴里轻哼得小曲。
很快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水花有节奏的响动,歌声随风而飘,周围弥漫着一股祥和之气。
渐渐地,玉清子不由自主地跟着歌唱,虽说五音不全,但配合默契,合成一股天籁之音,仿佛在虚空中飘逸,回荡在夜幕之中,